文昌开车带着他,他略有些疲惫地靠在座椅上,半闭着眼睛,嘴角带笑。这么多年了,他一直记得她那双小脚的尺寸,他想他要为她带去一双世上最舒适的鞋,亲自为她穿上,再如他一直计划的那样,狠狠骂她一顿。
“该是多滑稽的场面,”他快乐地想,“我成了个滑稽的老头子,她呢,也是个老婆婆了吧。多滑稽啊。可是又多么好啊。”
“爸爸,”文昌担心地看着他,“您没有不舒服吧?您啊,偏到关键时刻犯倔脾气,姑姑是为您好,您的病还没好,应该在家里好好休息。明天以后就会够您折腾的了,您还不把精力好好攒着。”
“你姑姑知道什么。她只是想展示她的权威。这家里谁要是一病,她就成了个权威。我不理她。”
文昌无奈一笑。
杨霈林看看他,忽然很认真地说:“文昌,对不起。”
文昌一愣。
“我不知道你父亲脚的尺寸,没有给他订做鞋子。”
文昌心潮澎湃,好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怔怔看着前方,阳光明净,街道两旁的行人,脸上呈现出一种幸福安宁的光泽,他知道自己的脸上也是如此,但他的眼中却充盈着泪水。
“爸爸,”文昌说,“这么多年,谢谢你。”
“又在说傻话了?”
“爸爸……”
“怎么?”
文昌犹豫着道:“如果这些年妈妈和那人在一起,您……”
杨霈林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他思忖了一会儿,道:“我说过,只要她好好活着,不论怎样我都是高兴的。我们都这么大把岁数了,争来抢去,计较来计较去,都是年轻时候的事儿,现在,还有什么比活着相见更重要的事呢?文昌,‘那人’是你的父亲,没有他也就没有你,这一点你要记住。”
……
栗子园居委会接到了市统战部的通知,要他们安排好美国华侨回乡探亲的一切行程,时间确定之后,一拨人得先开车去机场接人,司机王师傅在居委会办公室领去成都食宿要用的粮票,点了点数,刚好够一天花销,正要走,又被主任叫住:“老王,走之前叫你徒弟到粮店借辆大货车。”
王师傅讶异道:“这是做什么用?”
主任脸一沉:“听组织安排,还由得你问?!赶紧去办。”
王师傅不敢多话,忙答应着去了,回家先简单收拾了下,下午去食堂端饭,才从徒弟小于口里知道,原来领导们经慎重商议,决定把当年查抄的一些旧家具还给一家人。小于绘声绘色地比划:“好大一张床,雕着神仙蟠桃凤凰,金灿灿的花,直晃眼睛!还有几个大皮箱,有一个没盖严,搬的时候不留神掉地上,落一地金银珠宝!”
“吹吧,你就吹吧!”王师傅拍了拍小于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