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能描述断绝式的详情,我真的没办法。在我们取得初步的性别解放之前,赛亟黎星的男子具备某种优势:我们知晓真实死亡的况味。早在肉身之死前,他们就已在象征意义的层次死去。断绝式就是一道入黄泉的不归路:入城门的男孩回顾生命的涓滴点点,环顾家园,凝视自己所爱者的面容。城门严密关闭的那一瞬,你与你的生命就此分道扬镖。
在我进入种男城堡的那段时间,城堡内部分裂为两大派系:前者是寻求性别自由解放的秘密学府派,受前任长老伊思禾的鼓励。后者是所谓的捍卫传统派,由一群年少力壮的传统男人所组成。在我入堡时,两方的对立与分裂之势非常激烈。现任长老法索的统治手段异常严酷,毫无理智可言。他统治的手法不外乎贪污腐败、残暴茶毒,以及狱吏酷刑。城堡内的每个人都无法幸免,要不是秘密学院的抵抗势力,每个人都早就遭到污染。学府由两名年长男子领导,他们是拉嘉兹与缂赫卓特,既是前任长老伊思禾的爱徒,彼此也是恋人。这两个男人是公开的爱侣,他们的追随者泰半是男同志,不然就是性向互异的男子与男孩。
我处于卑微幼年宿舍的前几晚及其后数个月,情绪激烈变化:负面的层次是惊恐、憎恨、羞耻。某些年长的男孩倾向凌辱虐待新来生,说好听是要让他赶快长大成男;另一个美好的层面,我感受到慰借、感激,以及爱意。某些接受秘密学院教导的年长男孩,提供我友谊与保护。他们在游戏与竞赛时助我一臂之力,在夜间也把我弄到他们自己的床铺上:并非为了一夜之欢,而是让我躲开那些恶霸的性凌辱。法索大人厌恶成年男人之间的同性爱,要不是镇议会不允许,他会不惜以死刑来惩罚性异端。纵使他不敢处罚拉嘉兹与缂赫卓特,他以极尽畸零歹毒的肢体酷刑,凌虐那些两情相悦的年长男孩,诸如将耳朵片片削掉,或将火烫的烙铁指环强行套入手指。然而,法索鼓励年长者强暴十一岁或十二岁的小孩子,只为了所谓的男性锻链。我们之中无人可逃生。我们这些年幼孩子最害怕的牛鬼蛇神,莫过于四个十七八岁的少男,他们自称为「长老侍卫」。每隔数晚,这些狂犬队劫掠幼年生宿舍,找出一个小东西来演练集体强暴。秘密学院派的年长生竭尽所能保护我们,假意命令我们去暖床。在他们的床上,我们假意哭嚎与抗议,他们佯装凌辱嘲笑我们。稍晚之后,在深邃的夜幕之下,他们以糖果来安慰我们。当我们更长大些,要是两情相悦,这些年长生会以细腻的柔情爱抚我们,彼此的情欲交换显得秘密且细致。
在种男城堡之内,你不可能拥有任何隐私权。某些要求我描述内部生活的女性,误以为可从自身的经验来理解并同感。「不就是这样嘛?在母屋的环境,大家分享一切哪。」她们会说:「每个人都任意穿梭在每个房间内外,除非你拥有单身公寓,否则根本没有独处的机会。」我无法说清楚讲明白,结构松散、质地温暖的母屋,怎可能类似那个僵硬严苛的城堡幼年生宿舍?四十张床一字排开,刻意打亮的严酷灯光。置身于拉克鞑城堡,你没有任何私人的自我,你只拥有隐密与静默。我们必须强忍,吞下自己的泪水。
我终于熬过来了。对于我可以活到成年,我感到有些自豪,同时我感激那些不遗余力帮助我活出一条生路的男孩与男人。我并未自杀,但某些男孩终究寻求解脱;我并未残杀自己的心与灵魂,但某些人必须如此,换取肉身的生存。多亏这些秘密抵抗者、这些秘密学院的教师,他们充满母爱的照料,让我终能长大成人。
何以我称这些年长男性的关爱为「母爱」,而非「父爱」?在我的世界,并没有「父亲」这种名词与社会位置。我们只有种男(种公),没有男人能够担任父亲的角色。我把拉嘉兹与缂赫卓特当成自己的养母,迄今亦如是。
年岁琉逝,法索愈发昏聩,他对城堡的统治俨然是苛刻至极的死亡统治。长老侍卫耀武扬威,恃强凌弱。他们该感到幸运,好歹我们的大竞赛队伍是常胜军,法索为此荣耀感到骄傲,我们的城镇拥有第一级的竞赛部队。除此之外,我们也培养出两名冠军种男,他们在城里伎院的客源络绎不绝。然而,正由于如此,秘密学院的抵抗军试图让镇议会理解到内部的压迫,全被轻易推诿为典型的男性撒赖,或是异星文化的败德影响。从局外者的视线观之,拉克鞑城堡没啥大问题。
「哎哟,我们可是冠军竞赛队伍呢!哎呀,我们拥有冠军种男呢!」于是,女性感到安心,不再深究表象之内的隐情。
何以她们竟然抛弃我们?这该是每一名赛亟黎男孩暗夜哭泣的心声。为何我母亲把我丢到这个人间地狱?难道她不知道,这是个怎样的畜生道?为何她竟然不知道内情?难道,她不想知道真相?
「当然,怎会有人想知道这种非人道的内情?」当我满怀义愤填膺,激动昂然地来到拉嘉兹的房间,他这样告诉我。城镇议会否决了我们提出公听会的申请诉求。「她们怎可能想要知道我们真正的惨况?你知道的,她们从不进入城堡。美其名为女性禁地,粉饰的说法是我们的长老捍卫男性隐私,得了吧!要是她们当真想进入城堡,哪个长老挡得住啊!我亲爱的孩子,我们与女性共谋,宰制与被宰制的双方维系此等基础性的无知与巨大谎言,为的是让我们星球的文明得以持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