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的母亲舍弃了我们。」我说。
「舍弃?哪儿的话。你以为是谁喂养我们、提供衣食住宿,付钱给我们?我们全然依赖我们的母亲。倘若我们可以真正成为独立自主的男性,或许,将来我们可能营造出一个建构于真实地基的社会。」
到此为止,取得自身与男性的独立,这是拉嘉兹的视野疆界。然而,我总觉得他的心灵推想得更为深远,通往他无法以肉眼凝视的美景,朦胧、难以强行突变的性别平等之梦。为了让城镇议会得知真相,我们的努力还没有通达到外界,已经在城堡内兴起剧烈效应。法索大人认定他的威权遭到要胁,就在数日内的光景,法索的长老侍卫与那些疯狗男抓住拉嘉兹,指控的名目是累犯的同性恋罪行,以及煽动叛乱。他们侦讯审判,由法索大人宣布判决。每个城堡内的男人都收到强制命令,到竞技场去观看处罚罪犯的执行场面。天可怜见,拉嘉兹已经是个五十几岁的中年男人,心脏向来虚弱‐‐在他二十几岁时,为了担任冠军队伍的胜利选手,过度锻链自己的身体。拉嘉兹全身赤裸,被绑在栅栏上,他们以那根名为「长老刑鞭」的恶毒东西糟蹋他‐‐那是一根粗长的皮水管,中空部位灌入铅块。长老侍卫贝哈德担任刽子手,恶狠狠地持续击打拉嘉兹的头部、肾脏、性器官。行刑结束约一两个小时,拉嘉兹死于医务室。
拉克鞑城堡的叛乱案,肇生于鲜血淋身的是夜。失去了心爱的拉嘉兹,而且年迈苍老,缂赫卓特伤痛而身毁心恸,无法继续约束或领导我们。原先,他真正洞视的革命精神将是长远、非血腥暴力的抵抗运动,就让那些侍奉长老的疯狗男自取灭亡。原先,直到拉嘉兹惨死之前,我们都信奉和平革命精神,现在我们无法遵奉它了。我们舍弃真实,攫取武器。「你们怎么玩这场游戏,就会导致何等后果。」缂赫卓特企图点醒我们,但我们已经听腻了这些贤者的忠告。我们拒绝玩这场耐心游戏下去,我们要赢得革命,此时,现在,这一刻。
而且,我们真的打赢了。我们取得了血的胜利。早在警察终于闻讯抵达之前,无论是法索大人、长老侍卫,还是他们麾下的疯狗群,这些刽子手全遭彻底歼灭屠杀。
我记得,这些骁勇的女性飞奔入城门。她们双眼圆睁,瞪视从未见识过的城堡屋舍,同时目瞪口呆,注视那些首身分离、惨烈肢解、下体遭切割戳刺的血淋淋尸体。迎着警察的注视,最显著的光景是长老侍卫贝哈德,他被钉在天花板,他自己的刑具(长老刑鞭)硬生生塞入他的喉咙。警察惊骇地瞪着我们,我们这些叛徒、这些胜利的革命使徒,我们血腥的双手,以及我们不驯的眼神。她们转向缂赫卓特,我们视为精神领袖的老者,我们的代言人。
然而,他静静伫立不语,吞下自己的泪水。
警察们怕了,她们彼此靠拢,靠向自己的佩枪,警戒环顾周遭。她们吓坏了,以为我们是一群失去神智的疯男人。警察们的困惑与惊悚终于引导我们当中一员开口说话。塔斯克这个年轻男人,他是那些丧心病狂屠夫的牺牲品之一,他残废的手正是他们的酷刑所造就:烧红的铁环,套入他的手掌。「他们以私刑杀死了拉嘉兹!」他说:「那些长老侍卫都是疯子,你们自己看!」他伸出自己残废的手,迎向警察的视线。
带领的警长沉默半晌,终于说话。「在我们调查清楚之前,你们不得擅自离开这里。」她匆忙带领下属警员离去,离开城堡与公园,将大门深锁,徒留我们与我们惨澹的胜利。
拉克鞑城堡叛乱事故的听证会与判决,传遍了全星球;在此之后,人们孜孜研究、讨论这场狰狞的事故。我在这场血腥叛变的戏剧中也扮演了谋杀者的角色:我杀死了长老侍卫塔提迪。我们三个少男在健身房围堵他,以练习用的棍棒殴打他致死。
的确,缂赫卓特还是说对了:我们受训的厮杀游戏,为这场造反动乱取得赢面。
叛乱的我们并未遭受处罚。来自数座外域城堡的男人们组成执政团,接管了拉克鞑城堡。他们知晓法索的恶毒行止,明白我们叛乱的缘由,但是,即使他们当中心智最开明的男人,都无法不对我们这些弃徒的作为表达至极的轻蔑。他们不当我们是同性别的男性人类,而是无理性、不负责任的低等动物,难以驯养的家畜。就算我们试图交谈,他们拒绝对话。
我真的不知道,我们这些人能够忍耐冷漠的羞辱统治到几时才崩溃。不过,转机出现了,就在拉克鞑城堡叛乱事故的两个月之后‐‐世界评议会通过了城门开放法令。我们彼此致贺,鼓舞对方,这就是我们争取得来的胜利,这是我们赢得的性别解放。其实,说到底,我们并不相信这胜利是我们造就的。我们争相说服彼此,我们是自由的个体。在漫长的赛亟黎星历史,史无前例的首度,任何想要离开城堡的男人,只要跨步即可脱离奴役宰制。我们自由了!
然而,自由男人的命运要如何书写下去?没有谁太过关心这个议题。
出生于拉克鞑城镇之外的几个自由男子,来到社区经营的种男伎院,希望在那里可以借着出卖肉体来求取温饱。除此之外,他们无处可去,无论旅馆或客栈都不接纳男人为顾客。在此地成长的我们,仓皇逃回我们的母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