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老太太面上一阵不自然,“那是……那是……”
书香极是诚恳的望住了她,“莲香姐姐这人从来不会说好话,前儿来送我家篮子来还说幸亏遇上了个万事都懂的好婆婆,连碗都会补,为人又好,万事有婆婆提点,她总算不会抓瞎了。”趁着贺老太太愣神的功夫,她又再接再励,自哀自怜:“说起来,像我这样子的可怜人,自小亲娘过世,婆婆又不在身边,幸亏是遇上了大娘你——”转头朝房里喊一声:“儿子哎,把你今儿早晨摔坏的那个破碗拿这来,让贺家奶奶教我补一补……”
贺老太太一张老脸都快没地儿放了……补碗这种事,不过随口一说,哪知道这裴娘子倒当了真了。
西厢房里正描着大字的小铁从房间地下扒拉出来五马分尸的几块碎粗瓷片来,拉开衣襟兜在上面一溜小跑的送了出来。
“香香姨,都在这里了。”
贺老太太屁股后面如被火烘,一刻都呆不住了,老着脸子摆手:“今儿不得闲,改日有空再说,改日。我家火上还炖着给媳妇补身子的肉汤呢,我这会就去看看……”说罢匆匆回家去了。
书香看着她一路进了贺家,唇边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来,捏捏小铁的脸蛋:“儿子哎,把这个碎瓷片子扔了吧。”
今晚早晨吃饭,小铁不小心将个碗失手打了,当时吓的白着脸站在当地,没想到香香姨却摸着他的脑袋连连夸赞:“这碗打的好,打的好!”
他失去亲娘,来到裴家吃住也有些日子了,这位香香姨对他从来不曾说过重话,但凡衣食却安排的十分周到,最近几日更是带了他去城里的墨宝斋买了笔墨纸砚回来,要他描大字,这两日她再张口喊“儿子”,他也渐渐的十分习惯了,都不曾反驳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不知不觉成了她的小尾巴,跟着她进进出出。
这天晚上,裴东明意外的发现最近一向十分吵闹的邻居贺家意外的安静,他疑惑的问小媳妇儿:“今日怎的不闹了?”
小媳妇儿往小铁碗里挟一筷子青菜,又自夹了一筷子,笑的份外无辜:“也许是今日老太太嗓子疼,骂的累了要休息两日吧?”
又过得两日,贺老太太一脸惊悸的从集市上跑了回来,气喘吁吁拉着书香的手惊魂未定:“他婶子啊,你说的……说的那个疯子……我今儿在集市上瞧见了……”
书香拍着老太太瘦弱的肩安慰:“大娘你别急,慢慢说。”
“那疯子……那疯子在集市里乱跑,被人打了,后面还跟着那个恶婆婆……”
书香默默扭头,向那疯子和老太太忏悔。
一个几十年战火不断的城池里,被战争吓疯吓死或者致残的人总不在少数……跟她讲的故事的主人公八竿子打不着好吧?
不过她可不准备向贺老太太解释什么。
有了这次意外,书香的教化之旅出人意料的顺利,莲香在孕期最后的三个星期里过的日子相当平顺,除了要做饭侍候公婆之外。不过对于一个必须要自然分娩且医疗水平特别低下的世界来说,书香觉得,现在的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莲香不是傻子,有天来她家,抓着她的手垂泪:“多谢妹子了,若非妹子……我婆婆……”
书香替她擦着流下来的珠泪,打趣她:“婆婆又不是老虎,她说她的你做你的,干什么哭啊?就算婆婆是老虎,那也是不吃人肉的老虎,姐姐你这胆子真是太小了些。”
她心里没说的是,夫君教的那战术,如今还只击破了一方,剩下的那一方自然是贺黑子了。
八月中,莲香在房里苦苦挣扎了一日夜,喊的嗓子都哑了,郭大嫂子跟贺老太太在房里接生,院子里的书香跟贺黑子看着对方的眼神都是恶狠狠的。
他们两个在院子里守了一夜,一个是急着当爹,一个是两辈子加起来,没有经见过这阵仗的女子。
贺老爹被这惨叫声折磨的受不了了,提着烟杆去外面溜达。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书香盯着这几日已经活蹦乱跳的贺黑子一脸的阴沉,“都生了这么久了,多半是难产。”
贺黑子眼神瞬间布满了杀意,书香顶着他杀人的眼光恶狠狠道:“这下你如愿了,要是莲香姐姐出了事,你就可以跟着你娘欢欢喜喜过一辈子了!”
“你这个恶毒的丫头!”贺黑子举起钵子大的拳头,狠狠捶在院墙之上,院墙之上顿时轰然出现一个大洞。
书香暗暗心惊,但目光犹始未曾退却:“自贺大娘来了,对莲香姐姐十分挑剔,我还当黑子哥看不上我这姐姐呢,竟然连帮她说句好话,回护一二都不肯。”
“我哪里不中意她了?”
“明明就是。你嫌她不会补碗没有种菜不会上房补瓦……嫌东嫌西,跟你娘同气连声,是不是逼的她跪下来求和离,你才满意啊?”
“我……哪家的媳妇不是要好生孝顺婆婆?”
在莲香的声声惨叫之下,贺黑子的心都揪了起来,这个濒临挣扎的女人如今一脚正在鬼门关,比他面对十分强敌要整装上战场都要让他紧张。
“婆婆是不是让你媳妇去寻死,你也不拦着啊?”
“我……我娘也不会让媳妇去寻死……”
贺黑子额头已然见汗。
书香步步紧逼:“你从来没当莲香姐姐是自家人,哪怕当你妹子或者姐姐,被婆婆这样逼,或者被亲娘这样逼,你恐怕都会回护一两句吧?凭什么媳妇儿不能被回护?你既然不心疼她,娶她干嘛?索性休了她,大家都过清静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