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虬,这次运动,毛主席在头脑里酝酿了五、六年,一九五六年,老人家又错误地判断了匈牙利事件后的形势,把匈牙利人民反对苏联的控制的正义斗争看成动乱,为防止中国出现这类事件,就决定把知识分子当作敌人打击。可是中国的情况与匈牙利不一样,中国少得可怜的知识分子,和匈牙利的知识分子不一样,中国也和苏联、匈牙利不一样,为了让苏联控制匈牙利,匈牙利甘充苏联的走卒,打击自己国内的爱国力量,遭到匈牙利人民的强烈反对,其主要力量是工人阶级,知识分子只是起了先导作用。而中国的领导,如日中天,得到全中国人民的拥护,知识分子也紧紧跟定党,其中极少数人心存不满,那也是几条泥鳅掀不起大浪,中国根本不可能出现匈牙利一类事件。可是由于判断形势的错误,杯弓蛇影,经过一年紧锣密鼓地布阵,囤积了数以亿万计的炮弹,如今一朝自九天暴雨般倾泻下来,向假想敌中国的脆弱的知识分子进攻,比攻克柏林的炮火更密集、更强烈,就是钢铁长城也会被摧垮!知识分子还沉浸在美梦里,未奋螳臂,高速列车就冲过来了,他们怎么会不被碾压成齑粉,身败名裂?仇胖子,你能隐蔽在鲜花丛中的即将冲过来的高速列车,避其锋锐,保存了螳臂,保住了青山,你有如此明智之举,何言自己不如虫豸?如果当年你自作多情,飞蛾扑火,火扑不灭,却葬送了卿卿性命,日后又还有谁来敬绘《傲雪图》,悼念我们亡故的恩师,兼悼我这个未亡人;又有谁来四处奔走,为老师伸冤雪耻?不过,我不明白,像在gd和激烈斗争之间,能纵横捭阖、应付裕如的章伯钧、罗隆基,也如历史上围魏救赵故事中的庞涓,被诱入马陵道遭伏击一样,竟然也被‘言者无罪’的钓饵,一步一步的引诱,上了钩,而你这么个只认死理、决不因形势迥变挪移半步的顽石般的死硬派,怎么既能灵活地顺利穿过反右运动的枪林弹雨,得以自保;又未被人当枪使,落井下石,去打杀同类,保持了自身的玉洁冰清?当年如拖网打鱼一般抓右派,螺蛳、蚌壳都给捞上来了,仇胖子,不知你这个有棱有角的楞大头,怎么变成了滑泥鳅,竟然避开了重重罗网的围追堵截,溜掉了?在如西伯利亚暴风雪肆虐的冬天,你这只的没毛鸟居然躲过了这一劫!鬼使神差,这些年你竟然学会了这般高超的处世哲学,获得了如此脱胎换骨的进步,你真的远胜我千百倍!”
“竹大哥,我有几斤几两,难道你还没掂清?我哪有那个能耐!要是没有恩师的指点,没有尤瑜的提醒,就我那个犟脾气,说不定早随恩师去见了阎罗爷,比你这个‘未亡人’的遭遇更悲惨,到头来不是我悼念你,而应该是你焚香秉烛来祭奠我!
“就在主席打响反击右派第一枪的前夕,大概是五月二十六日——一个周末的晚上,雷声轰鸣,大雨倾盆,我正庆幸自己回来得早,没有被这突如其来暴雨打成落汤鸡。可就在此时,一只‘落汤鸡’闯进了我的家门。仔细一瞧,原来是尤瑜,我不禁笑了起来,不无揶揄地对他说:
“‘尤瑜,如今你当了乡长,也是父母官了,应该老成持重。怎么还像个冒冒失失的孩子,从白浪湖回来,也不先回家看看父母,竟然淋着大雨,跑到你认定的我不承认的“老婆”这里来报到,不知又要弄出个什么恶作剧!’自尤瑜到白浪湖工作后,要是周末回家,他总要先到我这里,我说他应该先回去看父母,他反说,‘谁要我是他的“老婆”’,因此我才这么奚落他。可是他这次没有笑,什么也不说,急急忙忙关上窗户关上门,神秘兮兮地拉着我到后房,神情极度紧张地多万说:
“‘仇虬,你别以为我老爱制造噱头,这次我说的消息,却是关系我们生死存亡、身家性命的大事!前天,我从官方渠道得到个可靠的信息,毛主席写了五月十五日写了《事情正在起变化》一文,连同中央的通知,在五月十九日,已发到了县团一级,传达到十七级以上的党员干部。文中明确指出,号召党外人士鸣放,是为了“引蛇出洞”,准备将来“聚而歼之”。看来不要多久,就会转入反右。还说这是党的一级机密,不能对任何外人说。仇虬,你是我的好“老婆”,暴风雪就要来临,如果我不把这个信息告诉你,让你这只习惯于在暖春啁啾的没毛鸟冻死,今后我再到哪里去找你这样的好“妻子”?于是我就冒雨赶来了。’当时我觉得十分蹊跷,皇帝开金口,君子无戏言,无产阶级的革命领袖,,怎么学街头卖假货的骗子的腔调,将一年多来无数次的信誓旦旦的保证,当作如周幽王烽火戏褒姒的骗人的谎言?我问他消息的来源,他说,既然这是绝密,他不能告诉他,说完后,他就匆匆走了。平日,尤瑜常向人说些耸人听闻的新闻,考察起来,往往是将青蛙吹成大象,故意制造噱头。我想这次大概也不会例外,又在捉弄我,我根本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还是继续在小楼上对话牛顿、伽利略。不过后来反复想,尤瑜当天冒着那么大的雨来,连伞都没有打,这事不像开玩笑。这事关系重大,信其有,闭紧嘴,总之不会出大错、受重创;如果信其无,口无遮拦信口说,一旦有事,就会倒地爬不起。于是,此后我就“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在自己与别人、集体之间,自造了一道无形的高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