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后来我才知道,这次他说的是千真万确的,而且事态严重。这次是尤瑜接到冬梅姐的电话,说母亲病重,就是天塌下来,周末也要赶回来。可是当他周六下午风尘仆仆从白浪湖赶回来,他母亲却在欢快地磨豆子。正在他万分诧异的时候,他冬梅姐回来了。她把这个信息告诉他,还要尤瑜闭住那张讨厌的乌鸦嘴,别惹出什么麻烦来。只是这是绝密,他没有向我说这是冬梅姐告诉他的。在暴风雪来临即将肆虐的时候,是尤瑜暗中精心为我支起了一个窝棚,我这只暴露在毫无遮拦的旷野里的脆弱的没毛鸟,才躲过冻死的这一劫。”
说时,仇虬语调凄伤,表情迟钝,似乎还仍沉浸在当年恐怖的岁月里。
第三章午宴说梦(上)8错用大厨肉调包,羊肉餐馆卖狗肉1
“待到九月末,学校整风已轰轰雷鸣,并且大会小会组织教师鸣放,我这个身兼学生教师双重身份的人,心头也似乎有些蚂蚁在爬涌,怪痒怪痒的。我觉得我们工作虽然取得了巨大的成绩,但也存在着一些缺点,特别是李健人的工作作风,简直令人难以容忍,因此也曾想敲敲边鼓。心想,这是摸着石头过河,应该不会出问题。就在我收不住心猿意马的关键时刻,一个密云遮月的闷热的晚上,洪鹢老师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几乎与世隔绝的教务办公大楼三楼广播室隔壁的我的卧室,一屁股坐在我的对面,神秘兮兮地说对我说:
“‘仇虬,我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对你说。今天,市委统战部邀请全市知识界的党外人士开座谈会,贯彻“双百”方针,动员大家帮助党整风,看来运动马上就要在全市展开了。我知道,你不人云亦云,对事常常不轻率发表意见,但是你一旦认准一个理,往往就要掏心窝给说个透。仇虬,可这次非同小可,你得十分慎重,百倍小心。’我给老师倒了杯水,望着老师从未有过的严肃的表情,笑了笑,诧异地说:
“‘老师,我这个人石头脑袋榆木嘴,泰山压顶也榨不出几句话。我一向摸着石头打浮湫,鸣放中,就是我掉进大河里,最多喝几口水,绝对不会被淹死。’
“‘仇虬呀,你平日话语不多,可句句说的是真话。可今天啊,你胡说白道说假话我放心,我就怕你地地道道说真话。今年五月,市委统战部召集知识界传达毛主席在最高国务会议的讲话,有人曾对我说,这次开的整风酒店,门口挂的是羊头,但不知后日端出来的是香喷喷的羊肉,还是地地道道的臭不堪闻的狗肉?当时,我以为,一年多来,毛主席席不暇暖,马不停蹄,巡视大江南北,倡导‘双百’方针,诚邀党外民主人士帮助党整风,竭力赞扬《文汇报》,表彰徐铸成,肯定刘宾雁、王蒙。号召人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并信誓旦旦地保证,‘言者无罪”。毛主席是人民的伟大领袖,一言九鼎,他怎么会一朝反目,自食其言,以言治人之罪?可是到了六月,毛泽东亲手撤下了高挂在酒店门前的羊头,说那只是‘钓鱼’的诱饵、‘引蛇出洞’的鸡。原来海誓山盟承诺的‘言者无罪”香喷喷的羊肉,不见踪影了,端出来的却是经过一年多来烂煮狂炖的一碟碟地道的‘言者有罪,罪不可赦’的腥臊的狗肉。从六月八日《人民日报》发表《这是为什么》的社论,毛泽东烧起第一把火开始,举全党全国之力,在中国九百六十平方公里的每一寸土地上,烧起熊熊烈火,炖煮这碟碟狗肉。许多知识分子顿时变成了无所逃遁丧家犬,处处遭遇的是猛攻的烈火,直烧得焦头烂额,丧魂失魄。“五四”运动中高昂着头颅当先锋的罗隆基,最终也低下头,违心承认自己是本不存在的章罗联盟的主帅;为了自保,连蹲gd大狱也不低头、似卓文君痴情司马相如那样爱恋着罗隆基、并与罗隆基卿卿我我了十个春秋的浦西修,竟然无中生有,揭发了罗隆基本不存在的反党、反社会主义“内幕”。如今的中国,就是你与妻子半夜床头说的悄悄话,转眼间就有可能成了给你戴帽子、打棍子,逼使你成为右派的罪状!你现在还不知形势的紧迫,真是一只乐呵呵走向屠场的蠢猪!’洪鹢以从未有过的严肃口气十分气愤地说。
“‘老师,您也不要危言耸听,将无声润物的春雨说成暴风雪。’老师说的这些话,一下子将我的心揪得紧紧的,不过我总以为他言过其实,将信将疑地说,‘老师,全国抓出来的那些右派,他们策划于密室,点火于基层,他们有组织、有纲领地向党进攻,怀着刻骨仇恨要搞垮。被划为右派,打成过街老鼠、落水狗,罪有应得!而我们一贯一心紧跟党,现在实事求是、知无不言地提意见,帮助党整风,我们是香喷喷的“羊肉”,他们是臭不堪闻的“狗肉”,老师怎么将我们与他们混为一谈?’
“‘你说你是香喷喷的羊肉?哼,可就今天的情况看来,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走向屠场而不自觉,你真是货真价实的狗肉!’老师见我冥顽不灵,语气更为严厉地斥责我,‘你说右派反党有“组织”,那么,最大的组织大概莫过于“章罗联盟”了。可是章伯钧与罗隆基吵架十几年,几曾联合过?你说他们有“纲领”,他们的纲领什么时间通过的,写在哪个文件上?有这么个纲领,在这个反右敏感关键的时刻,报上为什么不公布?整风开始后,好长一段时间,党外人士不想说、也不敢说什么,是党几十次地诚邀他们开座谈会,诚心感动了他们,他们才面对面提意见。他们既没有上街yx,也没有聚众闹事,这怎么能叫“策划于密室,点火于基层”?他们都承认的领导,又怎么能说他们“怀着刻骨仇恨要搞垮”?这些都是“莫须有”。仇虬啊,我说的这些不是危言耸听,而是血淋淋的历史。这类残酷的斗争,历史上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