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隔不到十二码的距离,而且高度几乎一样,不过就像我之前推测,我只是黑暗房间中的一个阴影,她没注意到我,我也看不见她的脸。窗户和窗帘巧妙地将她框起来,她背着室内的光线。灯光照过她的头发,看起来似乎和开瓶拴一样卷曲,她的头环绕着发光的光环,就像教堂窗户绘制的圣徒,脸庞却处于黑暗之中。我观察着她。当音乐停止时,室内响起一阵不自然的掌声和散漫的喝彩声,她依然保持阳台上的姿势,并未回头看。
终于,我的烟烧完了,差点烧到手指,我将烟丢到楼下的街道。她注意到我的举动,吓了一跳,斜眼看我,变得僵硬起来。尽管四周一片黑暗,我可以从她的耳朵末端看出她脸红了,她的困惑使我惊慌,直到想起身上的男装。她把我当成某个无礼的偷窥狂!这个想法使我心里混着羞愧和尴尬,我也得承认,还混杂着欢愉。我礼貌地拿起硬草帽。
&ldo;晚安,小姐。&rdo;我以低沉、慵懒的口气说,那是一种街头粗汉,像是小贩和修路工人向过路小姐打招呼的方式。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模仿他们。
那女孩又抽动了一下,张开嘴,好像要给我某种生气的答复,然而就在那时,她的朋友过来窗口。她戴着一顶帽子,正拉上手套。她说:&ldo;我们该走了,弗洛伦斯。&rdo;‐‐那名字在半暗不明的情况下听起来十分浪漫。&ldo;该是孩子们上床睡觉的时候,梅森先生说会陪我们走到王十子区。&rdo;
那女孩并未往我这里多看一眼,迅速进入屋里。她亲吻小孩,和母亲握手,并有礼地告辞。我从阳台看到她、她朋友和陪同的梅森先生,离开对面的房子走向格雷客栈路。我以为她可能会回头看我是否在看她,但她没有,我为何要在意?当灯光终于照在她脸上时,我发觉她一点都不漂亮。
七
要不是在大约两周后再度看见她,我可能会彻底忘了她‐‐不过这一次见面是在白天,而非黑夜。
那又是个温暖的日子,我起得很早。弥尔恩太太和葛丽丝外出拜访别人,我无事可做,只好自己找乐子。在钱用完以前,我买了几件美丽的衣服,今天穿的正是其中一件新衣。我也戴上了之前的发辫,在黑稻草帽缘的阴影下,发辫看起来非常真实自然。我决定前往伦敦的公园‐‐我想先去海德公园,或许再去肯辛顿花园。我知道沿途的男人会找我麻烦,但公园里全是女人‐‐推着婴儿车的女仆、带着小孩的保母、在草地上吃午餐的女店员。我确定这些女人中的任何一位,都可能被一位面带微笑,穿美丽裙装的女孩攀谈。而我今天有个怪念头‐‐一个相当难以理解的怪念头‐‐想要女人陪伴。
虽然之前只是约略见过,我还是马上认出她。我刚走出屋子,在最低一阶的台阶上徘徊,边打哈欠边揉眼睛时,她刚好从格林街另一边的走道走进日光下,在我左边一点点的距离,她穿着一件芥色外套和裙子‐‐就是这个被阳光照得发亮的颜色,使我注意到她。和我一样,她停了下来,她手里拿着一张纸,似乎正在参考纸上的内容。走道通往住宅区,我猜她要拜访之前办乔迁宴的那户人家。我随意想象她会走哪条路,倘若她朝王十字区走去,我就不会再见到她。
她将那张纸放进斜背的小皮包里,朝她的左方向我走来。我站着不动,与之前一样观察她。她缓缓向我走来,直到彼此之间只有一条路宽的距离。我瞧见她瞥了我一下又别开视线,她似乎感受到我目光中的坚持,又看了过来。我微笑着,她放慢脚步,有些不安地回以微笑,但我看得出来她根本不知道我是谁。我不能让时间就这么过去。当我的目光仍旧停留在她友善、疑问的眼神上时,我伸手拿起帽子,以和之前一样低沉的音调说:&ldo;早。&rdo;
她同样吓了一跳,往上看我头上的阳台。她脸红了。&ldo;哦!那天晚上就是你‐‐是不是?&rdo;
我再次微笑,微微鞠躬。我的衬衣发出声音,穿女装向女士献殷勤根本就不对,我忽然害怕她不把我当成无礼的偷窥狂,反将我当成呆子。当我再次望向她的眼眸时,她脸上的红晕已褪,表情既非轻视,也非困窘,而是带着些许玩味。她歪着头。
一辆篷车从我们之间经过,接着是一辆载货车。这次当我对她举帽行礼时,心里只含糊想着要解释之前的误会,或许,甚至让她开心微笑。不过当街道再次变得空旷时,她站在对面,似乎想要我过去。我穿越街道站在她身边,&ldo;假如那天晚上吓着你,请你见谅。&rdo;她似乎对于那天的回忆感到尴尬,不过却笑了。
她一派平静地说:&ldo;你没吓到我,只是让我吃惊。要是我知道你是女人‐‐哦!&rdo;她的脸又红了‐‐原因或许和之前相同,但我不确定。她别开视线,我们陷入一阵沉默。
&ldo;你的乐师朋友呢?&rdo;我说,假装拿着曼陀林弹几下。
她微笑着说:&ldo;德比小姐回事务所去了。我从事慈善工作,帮无家可归的家庭找房子住。&rdo;她说话带着东区的腔调,声音低沉而略带喘息。&ldo;我们一直试着让人搬来这个区域,那天晚上你看到的是第一个搬来这里的家庭‐‐对我们来说是个小成功,我们只是小事业,德比小姐认为我们该庆祝一下。&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