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袍少年手提剑入殿,剑锋剜地,坠下点点猩红,众人认出,那剑却是先前一直同东宫叫嚣的中书令薛源家中的祖传宝剑。
少年走至堂前,面上还染着未干的血渍,他抬手将那宝剑随手往诸臣面前一丢,眼锋凌厉,睨视众人一圈,尔后屈膝稽首,施礼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殿一时陷入空寂,但很快随之响起的便是斥盈满殿彻响九霄的叩拜山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新帝初登时下的第一道诏令不是立后,不是封妃,也不是赏赐功臣,封赏国公国丈,却是封黑袍少年为云麾。
将那两块玉璜握在手中相吻相对,面色惨白的萧憬淮却是痴痴笑了,尔后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在下人们的失声惊叫中,如断线提偶般径直栽倒了下去。
天地杳阔,山河重归永寂。
*
“煜桓帝,太。祖五子也。母姚氏县令女,出微陋,然有大志,聪慧英武而礼贤下士,貌嶷然,有龙凤之姿。少时尝奉太。祖命破突厥,受诬谪儋时治旱蝗著有奇功……建元三十二年,太。祖崩,出震继离,改元元曜。四年,行柔政,与回鹘、南诏交善,立安北、安南都护二府;五年,清佞党,钟、司马、林氏尽灭,同年冬,怀化大将军贺重霄攻吐蕃,河西四镇尽复。”
“……然上晚年志狂,赏封庸才,大兴土木,欲起兵戈,百姓怨苦,镇军大将军贺重霄屡次上疏,不听,且国本党争,朝中多奸佞宵小,后至重霄冤案。辅国大将军斐栖迟尝与之友,固敛其骨,郁郁不乐,后携妻子隐,不复入朝……元曜二十七年,上崩,盖棺定论为‘桓’。”
“那照爹爹这般写的,那他们都是坏人咯?昏君和佞臣?”
孟府书房内,听着自家负责修撰《煜史》的爹爹一面凝神起草,一面断断续续自言自语地絮叨着,因接连梅雨而被迫留在屋内不能出去撒欢的小孩忽而一个激灵,懵懂问道。
“胡说!”
似在沉吟思索些什么,孟志平方才暂停了挥笔行文,前来送饭的妻子王氏便已把手中食盒朝已为谏议大夫的孟志平桌边一放,半带威胁地扬眉叱:
“什么昏君?平志你可别瞎说教坏小孩了,要是这小崽子一不留神说漏了嘴可不知道得惹出多大。麻烦来。”
“呜呜,娘亲好凶……”
见自己那素有“母夜叉”之名,行事雷厉风行的娘亲进了屋,小孩当即便往孟志平身后躲,撅起小嘴面露委屈。
“可爹爹史书上是这么写的啊!不对不对,重霄冤案……那该是年老昏聩的君主和受诬蒙冤的忠臣!”
“你这嘴上没把门的小崽子……”
见自家儿子越说越离谱,王氏很是无奈地抬手扶了扶额头,尔后略带嗔怒地甩给自家呆子相公一记眼刀:
“你说你也是的,整日干这些做什么?即便你来日真得还了重霄军一个清白,那汗青史册上留的又不是你的大名,与其有这闲心还不若好好管管你儿子。”
终于,最后一笔落成,孟平志眉目舒展,放下了手中毫锥,略一揉缓腕臂,抬手揉了揉自家小儿的发顶,温和笑道:“当然不是。”
当年重霄覆灭之景给予了亲睹这一切的孟平志极大震撼,待他回了京又逢新帝初登,他便也顺理成章地接过了修撰史书之职,便闭门谢客数年潜心修史。
“好人会有污点,坏人也会存有善心,圣人也同样会有犯糊涂的时候。”
孟平志说着,抬手轻抚过他为给重霄十万儿郎光正身名而违背上意,偷偷编纂数年的史书,神色温润若水,“爹要做的事啊……并不是为给自己谋得多高的清望,只是想对得起这杆毫笔,对得起清望史官的官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还有那惨死峪口的十万英烈忠魂,孟平志在心中默默。
被爹爹圈在臂弯中的小孩歪了歪脑袋,他虽然听得似懂非懂,却也能知道自家爹爹好像要干一件很大很大的事情。但他眨巴着眼睛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在肚子的咕咕叫声与王氏的吆喝中将其抛之脑后,转而尨犬求食似的撒丫子跑去了娘亲身旁。
在自家娘子带着关切的嗔骂中,孟志平笑了笑,亦放下了手中的卷宗转而去了食桌。夏风穿堂,纸页哗啦作响,最终停在的那面上书着的正是元曜纪事。
*
五十载功过,付予酒一盅;留身后名氏,说与山鬼听。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今后就算尸横荒野遭万人白眼唾弃,我。他。妈都不会给你收尸!”
可到最后,却还是他收的尸。
-
下章终章,解释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