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一只手,无人回应。
……
弄花巷十九号
雾气从风中剥离,一部枭首小心将戚夏深横放在床上,四部枭首担忧道:“戚先生怎么还不醒?”按常理,戚先生在回来的路上应该就会醒了。
一部枭首摇头。他本来就寡言少语的性格。现在的情况无论哪一处都糟糕透顶,墓鸦枭首只是灵主手中饮血斩骨的利刃,一旦失了主人,就是一群蒙住眼的乌鸦,到处乱飞。他就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枭首们单膝跪下来,忽然觉得累得厉害,垂下头忍住了哽咽。
戚夏深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硬板床上,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下床的时狠狠摔了下去。他顾不上疼,冲到门前,拽住门把手的时候忽然愣住了——他这么急是干什么?
他环视过后,茫然抬起手对着门边框比了比自己的头顶——刚刚比把手高出一点。一双手还不能握住球状的门把手,掌心没什么肉,十指瘦巴巴。
戚夏深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他不清楚自己在哪里,周围的环境很熟悉,可始终想不起来。
门被推开,进来个女人,面容罩了层纱雾,表情都看不清楚。
戚夏深后退一步,仰起头怎么都看不清她的脸。可戚夏深就是有种莫名坚定的感觉,这个女人的脸上一定绽着浅浅的笑,眉眼都微微弯起来。
女人弯下腰摸了摸戚夏深的额头,“还是有点发烧,今天再去医院挂一次水吧。妈妈保证,只要你明天不烧了,就不去医院了好不好?”
戚夏深鬼使神差地点下头,乖巧伸手任由女人减将他牵走。
女人的手掌布满老茧,还没到冬天就裂了几道口子,干枯的老树皮一样磨着戚夏深的手背,指甲却修剪得整齐,指缝干净,握着戚夏深的力道轻柔。
戚夏深轻轻吸了口气,被女人牵着离开了狭小的房间。下楼时,戚夏深回头看了眼被时间冲洗成灰色的三间平房,忽然抓住了点以异样的感觉——
他是住在这里的吗?
出门走了好长一段路,戚夏深发着烧,出了满身的汗,太阳照得他看不清路,女人弯下腰将他抱起来,轻柔地拍拍他的脊背。
女人瘦得厉害,肩膀硌在戚夏深脸上,全身的骨头支棱着。戚夏深握住女人的手,并不比他温热,因为常年劳作格外粗大的指节突兀地鼓起,戚夏深摸过时,心口酸疼。
女人以为他热,并不宽厚的手掌替他挡住炽热的阳光,给戚夏深余下一片巴掌大的阴凉,“一会儿上车就不热了,夏夏乖。”
他们在烈日下站了十来分钟终于等来一辆旧式的公交车,十来个人挤进了已经坐满的公交车,女人投过币,紧紧抓着戚夏深的手,唯恐他站不稳。
公交车太旧了,在路上颠簸起伏,仿佛随时都能散架,司机顶着夏天的太阳昏昏欲睡。
戚夏深渐渐不安,心脏越跳越快。
砰砰砰鼓噪起来,盖住了公交车里各种杂声,重锤一般敲在戚夏深脑海里。他握着女人的手,骨骼没长好的手指甚至扭曲,他此刻有夺路而逃的冲动,大脑却失去了躯壳的控制权,牢牢将他钉在原地。
我在慌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害怕?!
司机仿佛瞌睡极了,他张开嘴长长打了个哈欠,眼角甚至渗出眼泪,就这么几秒的疏忽,拐角冲出一辆超载的货车,拦腰撞上了公交车!
失去平衡的公交车整个侧翻,货车惯性太大刹不住,卡着公交车在地面上滑行了数米,轮胎与地面磨出了焦糊味才勉强停下。货车所载的满厢的砖沙砸开了玻璃,从四处的缝隙里倒入。
靠窗的乘客当场甩出去几个,皮肉被破碎的玻璃窗刮得鲜血淋漓,一整货车的红砖凭借着巨大的动能和优势体重,压塌了半边的公交车。
横祸天降,公交车里哭喊和尖叫乱成一团。塞满人的公交车翻倒,玻璃飞溅,戚夏深顿时感觉世界都颠倒了。凡是没有抓稳或防蚊的人和物全都甩出去。女人紧紧护着他,他们站的地方非常不巧,虽然是车头,躲开了被直接撞击的危险,却正好是翻倒的方向,车彻底翻了,另一边的所有人都会压在他们身上!
女人将他护在身体和车之间,不知道哪来的一箱子水果砸在女人背上。
女人瘦小的身体瑟缩了一下,摔破的箱子滚出通红的苹果,骨碌碌顺着单薄的脊背滚到戚夏深面前,在脏乱的车上划出一条红痕,鲜艳刺眼。
公交车擦着地面划出六七米,戚夏深和女人被压在最下面,男孩后背抵着铁皮,摩擦产生的热度使其成了高温的铁板,皮肉搁在上面,片刻就烙焦。
戚夏深疼得说不出话,女人伸出胳膊垫在他身下,高温立刻透过单薄夏衣。女人打了个颤,眼中含着泪,嘴唇艰难扯开弧度:“别怕……别怕,夏夏乖,妈妈会救你的……”
一阵剧烈的晃动后,公交车终于停住了,尸体与混过去的活人挤成一团,公交车晃动甩塌了沉重的尸体,堵塞的砖沙俱下,中间还夹杂着锋利的玻璃碎片!
旧式的红砖沉重,大量砸下来绝对能砸死人!戚夏深瞳孔骤缩,竭力伸出手,想要护住女人的后脑。
但他太小了,那么短的胳膊,那么小的力气,拽不住生死。
女人不能动,任由倾倒的砖沙堆压在她绷紧的脊背上,她努力蜷缩起身体,竭力抱住戚夏深,凸出的脊骨撑起一块小小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