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其实这并非我的本意,但生活在中国,那里的空气中似乎有一种很沉重的东西,让你无法拒绝。
不知不觉,两人聊的时间已经不短了,梅茵说:咱们不说话了,你闭上眼休息一会儿,心脏病刚康复,不能劳累和激动。老沃尔特听话地闭眼休息了一会儿,又睁开眼说:
凯西,你刚才说,这位孙奶奶的旧思想反倒更符合上帝的道德,让我想起一件事。这些年,这儿有一个名为上帝与我同在的自由论坛比较活沃,它偏重于哲理上的思考,都是些无君无父的言论,非常偏激和锋利,当然也不乏闪光之处。大家平常在网上交流,每季度在某一所大学定期聚会一次,这吸引了不少外国人也赶来与会。论坛成立以来我每次都参加的,这次你代我去吧,你可以把刚才的意思做个引申发言。聚会就在明天,地点在加州大学医学院的教室。
好的。
他闭上眼,过了一会儿又说:我让你去,还有一个目的。你开会时多注意一个叫齐亚&iddot;巴兹的人。他是我十几年前的学生,一个非常有才华的病毒学家,阿富汗裔或巴基斯坦裔,我记不清了,只记得他是巴阿边境一个普什图族长老的儿子。我退休后一直没与他联系过,不曾想竟在几个月前的论坛聚会上邂逅了。十几年没见,他似乎有了很大变化。他在论坛发表的言论怎么说呢,这儿所有的言论都很偏激、很异端,但他的言论中似乎格外多了一些血腥味儿。我不知道他现在的政治信仰,但至少从感情上说,他与恐怖主义是同源的。你多注意一下他。
你的意思
我的想法还不成熟。我想,也许这人能为我们所用。看看再说吧。
梅茵点点头,好的。
说话间,一群医护人员进来例行查房。为首的是位满脸络腮胡的中年医生,很健谈,与寡言持重的科奈瑞克医生恰成对比。他一边用听诊器为病人检查心脏,一边高兴地说:
梅小姐是刚从中国回来的?不用担心,你父亲的身体基质不错,这只是小毛病、小故障,一台宝马发动机的火花塞稍许有点积炭,仅此而已。等他扛过这场小灾难,一定能活到一百岁。
一百岁?沃尔特怀疑地问。
主治医生看看他,放声大笑,噢,我太吝啬了,那就做一个更正吧你至少能活到一百岁。
第二天上午,梅茵来到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医学院的会议室。屋里摆着椭圆形的长桌,能围坐四十多人。这会儿已经来的二十多人,大家都熟不拘礼地打着招呼。每人面前放着一瓶矿泉水,环桌的中心放着几盆廉价的花草。环形桌前方是一块电子黑板,讲桌上放着一个蝴蝶形的只能遮住眼部的面具。义父介绍过,说它是论坛的一个小传统:每个人在发言前都要介绍自己的真实身份,这象征着发言者要对自己的言论负责;然后再戴上面具发言,这象征着发言人超脱了个人的爱憎利害,是站在客观、也可以说是上帝的立场上的。发言人都认真遵循着这个传统,梅茵打量着黑色的蝴蝶后一双双冷静超然的眼睛,觉得这个传统倒挺不错。
这会儿是一个俄罗斯人在发言,他是圣彼得堡国立大学的教授,英语不太流利,有时要停下来寻找合适的词句,但大家都听得很认真。他的发言题目是《下一个世纪的能源》。他说,所有的物理定律都不是终极真理,而只是真理的某一级近似,比如,罗蒙诺索夫提出的物质守恒定律和能量守恒定律就是不完备的,因为现在人们都知道,只有把物质和能量联系起来考虑,守恒定律才正确。另外,其实今天的质能守恒定律也不是终极真理,而只是真理在稍高一个层级的近似。下一步需要把熵增和能量联系起来考虑,在新的守恒框架中,熵增不可逆和永动机不可能实现的结论都将被推翻。因此
下一个世纪的能源将是微型黑洞。通过我设计的技术方法,发现和俘获微型黑洞,把社会代谢必然产生的垃圾从本质上说就是熵用可控方式投入黑洞,不仅可以获得符合爱因斯坦质能公式的巨大能量,同时还能一劳永逸地解决环境污染。请不要把这个设想仅仅看成是技术性的进步,不,它是划时代的革命,过去一直认为不可逆转的熵增在这儿完全转化成了能量。人类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在理论上从此有了牢固的基石或者可以说,我让宇宙变和谐了。
梅茵听了他最后这句话,不由微微一笑:这人的口气太大了。不过义父事先说过,这个聚会的参加者都是些傲视上帝的家伙,那么这人的狂妄也就不足为怪。梅茵对物理学理论不太了解,但至少在她看来,此人的设想中幻想的成分居多,不能算是真正的技术设想。其他与会者大概也是同样的想法,不过这些绅士都非常认真地倾听着。有一个人举手要求提问,在发言人同意后,他简短地问:
如何控制黑洞,使它不至于吞噬地球?大家都知道,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囚禁黑洞,连理论上的设想都没有。
俄罗斯人也简短地回答:用垃圾喂饱它。或者换句话说,用垃圾外壳把它同正常世界隔离,就像用磁场把可控核聚变同我们隔离一样。只要根据地球上垃圾产生的速率来适当选取黑洞的初始质量,就可以保证它不至于吃透垃圾外壳而危及地球。
以下是冗长的计算,计算一个拥有一百亿人口的地球,在正常的社会代谢强度下,需要多大初始质量的微型黑洞才能满足生产能量和吞噬垃圾的需要,而又不致造成失控的危险。梅茵没能听清结论,因为一个很像中国人的老人进来了,这个人在屋里扫视一圈发现了梅茵,立即高兴地走过来,拉过一把椅子坐到梅茵身后,伏在她耳边用汉语说:梅老师,这个世界太小了,没想在这儿会见到你。见梅茵有些茫然,他说,我是薛愈的舅舅,去年到武汉见他时,见过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