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利高里很高兴地答应了,于是他俩在场院里一直于到吃午饭,把篱笆都修复了。
老头子在菜园子里埋着木桩子,问道:&ldo;谁都不动手去割草,我也不知道,要不要再买点儿草。你看家业怎么个搞法?活儿还值得于吗?也许过一个月,红党又来啦,那不又他妈的全都白干了吗?&rdo;
&ldo;我不知道,爸爸,&rdo;葛利高里坦白地承认说。&ldo;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究竟谁会把谁打倒。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吧,仓里用不着有多余的粮食,牲口棚里也用不着有多余的牲口。这年头儿,多了没有用。就拿我丈人来说吧,辛辛苦苦地于了一辈子,发了财,耗费了自己的血汗,也耗费了别人的血汗,到头来剩下了些什么呢?只剩下满院子一片焦土!&rdo;
&ldo;小伙子,我自己也是这样想的,&rdo;老头子长叹一声,同意说。
再没有多谈什么家业的事情。只是在下午,老头子看见葛利高里正在特别仔细地安装场院士的小门,就恼恨、伤心地说:&ldo;马马虎虎装上算啦。费那么大的劲干什么?也不让它在那儿立一辈子!&rdo;
看来,直到现在,老头子才明白自己为使生活照老样子过下去所做的努力,全是枉费心机……
太阳落山以前,葛利高里不于了,走进屋子里。只有娜塔莉亚一个人在内室里。她像过节一样打扮得漂漂亮亮。穿着一条蓝呢子裙子和天蓝色的府绸上衣,胸前绣着一朵花,袖口上镶着花边,这套衣服穿在她身上非常合适。脸上泛起淡淡的粉红色,因为刚才用肥皂洗过脸,所以显得容光焕发。她正在箱子里找什么东西,但是一看见葛利高里,她就把箱盖放下,含笑站直了身子。
葛利高里坐在箱子上说:&ldo;你也来坐一会儿,不然明天我就走啦,咱们连句话儿也没有说。&rdo;
她驯顺地在他身旁坐下,有些害怕似的斜了他一眼。但是出乎她意料,他抓住她的一只手,亲热地说:&ldo;你很水灵,好像根本没有生过病似的。&rdo;
&ldo;又活过来啦……我们妇道人家都像猫一样,耐折腾哪。&rdo;她畏怯地笑着,低下头去说。
葛利高里看见了她那粉红色透亮的、生着一层茸毛的、柔软的耳郭和后脑勺上头发缝中间的黄色头皮,问:&ldo;脱头发吗?&rdo;
&ldo;差不多要脱光啦。很快就会脱成秃子啦。&rdo;
&ldo;我现在就给你剃剃头,好吗?&rdo;葛利高里突然建议说。
&ldo;你这是怎么啦!&rdo;她吃惊地说。&ldo;那样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啦?&rdo;
&ldo;应该剃一剃,要不头发就长不出来了。&rdo;
&ldo;妈妈已经答应用剪子给我剪剪,&rdo;娜塔莉亚窘急地笑着说,赶紧把一块雪白的漂白头巾蒙在脑袋上。
她坐在他的身旁,她是他的妻子和米沙特卡、波柳什卡的母亲。她为了他打扮得漂漂亮亮,脸洗得干干净净。她急忙蒙上头巾,是不想让他看到她病后脱了头发的丑样子,她的头略微往一边歪着坐在那里,显得那么可怜、难看,然而却依然容光焕发,具有一种纯洁的内在美。她总是穿高领衣服,为了不叫他看见她自杀时脖子上留下的伤痕。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一阵猛烈的恩爱激情涨满了葛利高里的心。他很想对她说几句温柔、亲密的话,但是却找不到适当的词句,于是默默地把她搂到怀里,亲了亲她那扁平白净的额角和忧郁的眼睛。
不,他从来没有这样亲热过她。阿克西妮亚使她的一生失去了光彩。丈夫的激情弄得她神魂颠倒,浑身像火烧似的,她抓住他的一只手,放到自己的嘴唇上。
他们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西沉的太阳的紫色余晖洒进内室。孩子们在台阶上喧吵。可以听到,达丽亚把烤热的瓦罐从炉膛里拖出来,不满意地对婆婆说:&ldo;您大概没有天天挤牛奶吧。不知道为什么那头老牛的奶出得少啦……&rdo;
牛群牧放归来,哗哗地叫个不停,孩子们用马尾编的鞭子抽得啪啪乱响。村里公用的种牛暗哑、断续地叫着。它那缎子似的前胸垂肉和扁平的脊背被牛虹咬得血迹斑斑。种牛恶狠狠地摇晃着脑袋;走着走着,两只间距宽宽的犄角触到阿司塔霍夫家的篱笆上,把篱笆撞倒,又往前走去。娜塔莉亚往窗外看了看,说:&ldo;公牛也撤到顿河对岸去啦,妈妈说:村子里的枪声一响,它就冲出河边的牛棚,袱水过河去,一直藏在河湾里。&rdo;
葛利高里陷于默默的沉思。为什么娜塔莉亚的眼睛这样忧郁?而且眼睛里还有某种神秘的、不可捉摸的东西,时隐时显。甚至在幸福的时刻,她也这样忧郁,这简直是不可理解的……也许她已经听说他在维申斯克与阿克西妮亚相会的事情了吧?他终于问:&ldo;为什么今天你的脸色这样阴沉?你心里有什么伤心的事儿吧,娜塔莎?告诉我,行吗?&rdo;
他以为娜塔莉亚会哭鼻子抹泪责备他……但是娜塔莉亚却惊讶地回答说:&ldo;没有,什么也没有,你是这样觉得,我什么也没……真的,我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好。一低头或者拿点儿什么东西的时候头就有点儿晕--眼睛就发黑。&rdo;
葛利高里目光紧逼地看了看她,又问:&ldo;我不在家,你没有什么事情吗?……没有人动你吗?&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