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得出来父亲说着说着哭了。
母亲从他的房间走出来,走入客厅,见他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望着电视机发愣,
低声说:&ldo;儿啊……&rdo;
他仿佛没听见。
母亲又说:&ldo;儿啊……&rdo;声音更低了。
他不回答,也不看母亲,他脸上毫无表情。
母亲开了电视,像言行谨慎的老仆妇似的,悄没声儿地退出客厅,掩上了客
厅的门。
电视屏幕出现电影《英雄儿女》的战斗场面‐‐头缠绷带的王成,双手紧握
冒烟的爆破筒,纵身跃入敌群。敌人一片胆战心惊,抱头鼠窜……浓烟烈火滚滚
升起……却没有音乐,好像无声片。
他慢慢站起身,慢慢走到电视机前调音量。
英雄主义的音乐声渐大,渐大,渐大……
他的手缓缓将音量调钮调到了头,强大的英雄主义的音乐几乎使整个客厅都
随之震撼。
英雄猛跳出战壕一道电光裂长空地陷进去独身挡天塌下来只手擎两脚熊熊趟
烈火浑身闪闪披彩虹激越煽情的女高音插曲,使人听了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仿
佛要将人推入到屏幕中去,代英雄一死!但他却骤然觉得,一根联系自己和某种
旧东西的韧性很强的脐带断了。他原是习惯于从那旧东西吸收精神的营养的,而
它如今什么也不能够再供给他了。它本身稀释了,淡化了,像水晶般的冰块溶解
成了一汪清水一样。脐带一断,婴儿落在接生婆血淋淋的双手中或早已为婴儿预
备好的温柔的襁褓中。此时此刻,他却感到自己那一根&ldo;脐带&rdo;不是被剪断的,
它分明是被扭扯断的,是被拽断的,是打了个死结之后被磨断的。他感到自己是
由万米高空下坠,没有地面,没有海洋,更没有一双手向他伸过来,哪怕是一双
血淋淋的肮脏的接生婆的手。
而他已不是婴儿。是一个男人,一个长成了男人的当代婴儿。
他虽已长成了一个男人,可还不善于吸收和消化生活供给他的新&ldo;食物&rdo;。
他牙齿习惯于咬碎一切坚硬的带壳的东西,而生活供给他的新&ldo;食物&rdo;既不坚硬
也不带壳。它是软的,黏的,粘牙,容易消化却难以吸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