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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第1页)

到车站接了父亲回到家里,我无法形容父亲的表情有多么近乎无望。他在屋内转了三圈,才放下提着的麻袋,愤愤地说:&ldo;伊娘咧!你竟住在无土的所在!&rdo;一个人住在脚踏不到泥土的地方,父亲竟不能忍受,也是我看到他的表情才知道的。然后他的愤愤转成喃喃:&ldo;你住在这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所在,我带来的番薯要种在哪里?要种在哪里?&rdo;

父亲对番薯的感情,也是这两年我才深切知道的。

那是有一次我站在旧家前,看着河堤延伸过来的菅芒花,在微凉秋风中摇动着,那些遍地蔓生的菅芒长得有一人高,我看到较近的菅芒摇动得特别厉害,凝神注视,才突然看到父亲走在那一片菅芒里,我大吃一惊。原来父亲的头发和秋天灰白的菅芒花是同一个颜色,他在遍生菅芒的野地里走了几百公尺,我竟未能看见。

那时我站在家前的番薯田里,父亲来到我的面前,微笑的问:&ldo;在看番薯吗?你看长得像羊头一样大了哩!&rdo;说着,他蹲下来很细心的拨开泥土,捧出一个精壮圆实的番薯来,以一种赞叹的神情注视着番薯。我带着未能在菅芒花中看见父亲身影的愧疚心情,与他面对面蹲着。父亲突然像儿童天真欢愉的叹了一口气,很自得地说:&ldo;你看,恐怕没有人番薯种得比我好了。&rdo;然后他小心翼翼把那个番薯埋入土中,动作像在收藏一件艺术品,神情庄重而带着收获的欢愉。

父亲的神情使我想起幼年有关于番薯的一些记忆。有一次我和几位外省的小孩子吵架,他们一直骂着:&ldo;番薯呀!番薯呀!&rdo;我们就回骂:&ldo;老芋呀!老芋呀!&rdo;

对这两个名词我是疑惑的,回家询问了父亲。那天他喝了几杯老酒,神情至为愉快,他打开一张老旧的地图,指着台湾的那一部分说:&ldo;台湾的样子真是像极了红心的番薯,你们是这番薯的子弟呀!&rdo;而无知的我便指着北方广大的大陆说:&ldo;那,这大陆的形状就是一个大的芋头了,所以外省人是芋仔的子弟?&rdo;父亲大笑起来,抚着我的头说:&ldo;憨囝仔,我们也是唐山来的,只是来得比较早而已。&rdo;

然后他用一枝红笔,从我们遥远的北方故乡有力地画下来,牵连到我们所居的台湾南部。那是第一次在十烛光的灯泡下,我认识到,芋头与番薯原来是极其相似的植物,并不是我们想像中那么判然有别的。也第一次知道,原来在东北会落雪的故乡,也遍生着红心的番薯!

我更早的记忆,是从我会吃饭开始的。家里每次收成番薯,总是保留一部分填置在木板的眠床底下。我们的每餐饭中一定煮了三分之一的番薯,早晨的稀饭里也放了番薯签,有时吃腻了,我就抱怨起来。

听完我的抱怨,父亲就激动地说起他少年的往事。他们那时为了躲警报,常常在防空壕里一窝就是一整天。所以祖母每每把番薯煮好放着,一旦警报声响,父亲的九个兄弟姊妹就每人抱两三个番薯直奔防空壕,一边啃番薯,一边听飞机和炮弹在四处交响。他的结论常常是:&ldo;那时候有番薯吃,已经是天大的幸福了。&rdo;他一说完这个故事,我们只好默然的把番薯扒到嘴里去。

父亲的番薯训诫并不是寻常都如此严肃,偶尔也会说起战前在日本人的小学堂中放屁的事。由于吃多了番薯,屁有时是忍耐不住的,当时吃番薯又是一般家庭所不能免,父亲形容说:&ldo;因此一进了教室往往是战云密布,不时传来屁声。&rdo;而他说放屁是会传染的,常常一呼百诺,万众皆响。有一回屁得太厉害,全班被日本老师罚跪在窗前,即使跪着,屁声仍然不断。父亲顽笑地说:&ldo;经过跪的姿势,屁声好像更响了。&rdo;他说这些的时候,我们通常就吃番薯吃得比较甘心,放起屁来也不以为忤了。

然后是一阵战乱,父亲到南洋打了几年仗,在丛林之中,时常从睡梦中把他唤醒,时常让他在思乡时候落泪的,不是别的珍宝,只是普普通通的红心番薯。它烤炙过的香味,穿过数年的烽火,在万金家书也不能抵达的南洋,温暖了一位年轻战士的心,并呼唤他平安的回到家乡。他有时想到番薯的香味,一张像极番薯形状的台湾地图就清楚浮现,思绪接着往南方移动,再来的图像便是温暖的家园,还有宽广无边结满黄金稻穗的大平原……

战后返回家乡,父亲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家前家后种满了番薯,日后遂成为我们家的传统。家前种的是白瓢番薯,粗大壮实,一个可以长到十斤以上;屋后一小片园地是红心番薯,一串一串的果实,细小而甜美。白瓢番薯是为了预防战争逃难而准备的,红心番薯则是父亲南洋梦里的乡思。

每年父亲从南洋归来的纪念日,夜里的一餐我们通常不吃饭,只吃红心番薯,听着父亲诉说战争的种种,那是我农夫父亲的忧患意识。他总是记得饥饿的年代,番薯是可以饱腹的,如今回想起来,一家人围着小灯食薯,那种景况我在梵高的名画《食薯者》中几乎看见。在沉默中,是庄严而肃穆的。

在这个近百年来中国最富裕的此时此地,父亲的忧患想来恍若一个神话。大部分人永远不知有枪声,只有极少数经过战争的人,在他们的心底有一段番薯的岁月,那岁月里永远有枪声时起时落。

由于有那样的童年,日后我在各地旅行的时候,便格外留心番薯的踪迹。我发现在我们所居的这张番薯形状的地图上,从最北角到最南端,从山坡上干瘠的石头地到河岸边肥沃的沙埔,番薯都能够坚强的、不经由任何肥料与农药而向四方生长,并结出丰硕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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