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判完毕,雷声?滚滚,天公送来一阵清凉大雨。雨后一道彩虹挂在钞关的?浮桥上,夕阳的?余晖泛在河面上,波光粼粼美不胜收。两岸百姓欢呼雀跃,奔走相告,街道上锣鼓喧天,喜气?洋洋。这里事毕,按行程,我们应该立即出发离开。可莫凡和几位知县苦苦挽留,非要?让我们再留一夜。巡视团几位大人都疲惫不堪,纷纷向雍亲王申请歇息一夜。于?是我们有了几个时辰假期。趁着黄昏凉爽,我带着晓玲准备出门逛街。没想?到雍亲王也换了身布衣,跟着下了楼。他瞥了瞥晓玲挽在我胳膊上的?手,不悦道:“她穿着男装,你这样?当街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晓玲往我身后一躲,赶紧把手抽回?去。我只好回?去换女装。换完衣服,却见莫凡等人已簇拥着雍亲王走远了。晓玲朝我嘀咕:“刚才我听他们说,要?带王爷去大红楼。我记得,小乞丐们说,那里有个潘七格格是不是?”啊……是有这回?事!他们竟然去逛青楼!真脏!我顿时觉得恶心,逛街的?兴致败得一干二净。恰在这时,一楼客房传来一声?悲痛惊呼。“狗蛋!”是宁子珍的?声?音。昨夜我将求来的?恩典说与她听,却篡改了对沈如之的?处置。我说,王爷答应赦免沈如之,前提是她要?先回?死囚。今日案件审理时,她作?为驳倒商人指控的?人证,为莫凡站台。莫凡获释后,履约将受降书呈献给雍亲王。雍亲王践行承诺,当堂把她聘为知州衙门的?捕快。之后她先一步返回?客栈,想?带走沈如之。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回?死囚后,我找沈如之谈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只为让他自我了断。虽然他罪大恶极,但亲口?杀他,我仍觉得自己很罪恶。我本想?躲避这一幕的?,没想?到老天爷不肯让我自欺欺人。沈如之是咬舌自尽的?。曾经他武艺高超,唱功了得,一身风流,思慕者众多。临死,手脚皆断,连唱也不能了。他把自己毁得彻彻底底,只为让宁子珍后半生无?牵无?挂。“你说真的??我干娘能当上捕快?”“那我死也值了。”“你能让她……生个孩子吗?我想?当她儿子。要?是我成了她的?亲儿子,她最爱的?,一定只有我。”“你跟她说,下辈子我不唱戏了,我好好读书,给她争光。”“把我葬在离她近的?地方,在我坟上种上她喜欢的?马兰花,她就会常来看我。”我再也没忍心纠正他:人死就什么都没了,哪儿来的?下辈子。肝肠寸断的?痛哭声?随即传来。宁子珍说,沈如之是个花名,是他登台那天,戏院老板取得。在此之前,他只叫狗蛋。他父母都是贱民,六岁就被?卖到戏院,学?了七年戏,1715年8月25日康熙五十四年七月十五晴夜里睡得很不踏实,到了天蒙蒙亮,才?刚有睡意,可还没进入深眠,就被人拍门叫起。原来今天是盂兰节,不能走夜路,所以越早出门越好?。将要离开天津时,宁子珍打马赶上,来为我送行。她?为沈如之穿孝,额头上绑着白布条,眼?睛浮肿通红,一夜之间,头顶白了一片。我与她?在晨曦中漫步,匆匆安慰了几?句,不得不抓紧时间交代?:“昨天我问你,想?嫁做人妇,过安稳日子,还是当捕快,保护弱小,你自己选择了后者。其?实嫁人和工作并?不冲突,但一定得有个侧重?。”她?态度坚决:“大人放心,我此生绝不再嫁,只愿毕生追随大人!”晨光渐渐耀眼?,仰头望去,前方一片开阔。下一个目的地,仿佛无?限遥远。我长长地吸了口气,想?要轻松地笑笑,却发现根本笑不出来。“从我开始,大清有了女?官,从你开始,大清有了女?吏,全?天下的男人,都想?把我们踹下神坛,想?看我们最终匍匐在他们脚下,为他们争风吃醋,给他们倒夜壶。我们没有退路,因为如果连我们都认输,其?他女?人就更爬不起来了。男人可以有,但绝不能因为男人,丧失自我,要站在他们的肩膀上看得更远。你现在有身份、权力,还有我,完全?可以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而?不必是谁的贤内助。这条路不好?走,但我请你,尽量坚持。把分内之事做好?,同时,利用好?手中的权力,保护那些被欺压的女?人。像我在狱中与你说的,织起一张网,兜住她?们,托起我们自己。”我担心她?再用建‘寡妇村’这种老办法?大包大揽,便和她?强调了一下保护和供养的区别,“教她?们学会反抗,而?不是强行把她?们从泥潭中拔走。你的作用是当榜样,给她?们力量和必要的安全?感,而?不是当凌霄花的支架。”她?似懂非懂的点头:“像大人你一样!”“也许你会做的比我更好?。”我让她?做‘玄宜慈善’天津分号的负责人,留给她?一千两银票作为活动资金,约定一年后来考核她?的业绩。下午四点,我们到了德州。在一个三岔路口,巡视团主流车队继续沿着官道前进,雍亲王的马车,却带着我和晓玲这辆车,拐进一条崎岖不平的小路。马车在这样的路上,纯粹是折磨人的工具,不一会儿,我们都弃车步行。昨天这里也下过雨,地面坑洼泥泞,布满脚印车辙。有的脚印只有前面半个脚掌清晰,后面跟着长长的‘轨道’,记录了某些倒霉蛋滑倒的痕迹。道路两旁都是麦田,大部分已被抢收,少数折倒,地里好?多妇女?、儿童正在弯腰捡拾。割完的麦茬比刀还锋利,可他们大部分都没有正经鞋,只穿着麦秆编的草鞋,居然也能跑来跑去。有些孩子看起来比元寿还小,干活却很利索,背着个等?身长的篓子,飞快掐断麦穗扔进去。忽然发现了我们,好?奇地直起身子盯着看。他们的母亲大声催促,说得好?像是:快点拾,拾不满筐不准回家!等?天黑,让野鬼把你们叼走!我正认真辩听?,一不留神脚下一滑,差点滑下田埂。前方正在跋涉的雍亲王就像后脑勺上长了眼?似的,立即回头吆喝:“晓玲,扶着点!”晓玲裙子长,身子弱,片刻功夫已经被我落后一段路,闻言只能一狠心,提起裙角朝我跑来。快要到我跟前时,她?自己也滑了一下,将?我撞了个满怀——幸好?她?瘦!哪敢让贵妃扶我!我牢牢抓住她?的手,搀着她?的胳膊:“别听?他的,我来扶你。”她?委屈巴巴地点点头,小声嘀咕道:“王爷为什么要走这条路,衣服鞋子都脏了。”“可能是想?看看今年的收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