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灵光一现,她突然想起来,薛夫人来满家同江夫人说的那番话。
自己的生母,寒烟……是不是与她有关,得罪了什么不能得罪的人,所以当自己这一重身份被揭破,就不得不离开鹊城逃命?
那救她的人又是谁?满胥?
他也不是这般乐善周全之人。
后面有些动静,她探头向后望去,果然,还有一架马车。
“放心,你那个养母,还有你那病得快死的父亲,都一起带上了。你有幸得贵人垂怜,吩咐带你们去一个僻静的地方,给足药钱,从此就安安分分待着吧,记得日日焚香,感谢上天给你们这条活路。”
凛冽寒风呼啸着穿过枝桠,正路过山林旁的缓坡,车轮滚得飞快。
这个车夫不愿与她多说,更不可能听她的停下马车。娴枝一咬牙,提起裙摆就跳了下去。
“哎哎哎,你这娘们儿有病啊?好好的马车不坐,跳下去干什么?!”
落地时顺势滚了几圈,松软雪堆里暗藏着不少尖锐的石块,将她腿上划破一条细长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一片,在皑皑雪地上格外触目惊心。
身后的车夫还在叫骂,她充耳不闻,忍着剧痛过去,拦住了后面那辆马车。
马车被迫勒停,车夫一脸愤怒地瞪她“你疯了?找死?”
她语气坚定:“帘子掀开,我要看到人。”
对峙片刻,马夫终究还是拗不过她,愤愤放下手中缰绳,掀开了车帘。
车厢里,柳娘与贺琮依偎在一起沉睡,盖着厚重暖和的棉被。
她踏步上去,将柳娘推醒,眉头紧锁,“你怎么离开孙府的?他们有没有为难你?是谁将我们送出来的?”
她本来想从满胥那里拿到钱后再去考虑柳娘,可没想到那晚酒劲过头,一睁眼就在这里了。
柳娘睡眼惺忪地望着她,显然也有些不清楚当前的态势。少顷,她反应过来,却是先看了贺琮的情况,见他无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娘……那个女人,也许是存心陷害我们的。你穿着那一身衣裳,到了郡主面前,我才知道她从前与孙府结过死仇,不光想捉住你娘,还想要置你于死地……”
虽然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当柳娘说出这些话时,娴枝扶着车门的手还是有些颤抖。
“……好好休息吧。”
留下这句话,她又步伐缓慢地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靠着车壁发呆。
脚边有个沉甸甸的布袋,装着足够贺琮看好病的钱。
也许是一晚后,满胥不忍看她死于非命,才安排了这些马车?不过他那样一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竟能想办法逃离景阳郡主手下的追杀,还将事情安排得如此周到吗……
娴枝就这么坐着,一路听着滚动的车轮碾过积雪,阵阵咯吱轻响。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行了多远的路……
*
三年后,乌女庄。
三个春夏轮回,千多个昼夜交替,足以让人忘却很多事,从一种人生走向另一种人生。
刚过了惊蛰,屋外流水都涌动着潺潺春意,融尽了冰凌,催绿柳树枝芽。自埂坡上极目远眺,青绿漫野,到处都是头顶斗笠高挽裤腿,在田间地头忙碌的人。
庄里的书塾依旧醒得很早,朗朗读书声飘出来,与农户手中的秧苗一样错落有致。
娴枝一家刚来到这座田庄时,身上带的银钱只够置办几亩薄田,可她和柳娘都是女子,贺琮的病才刚刚见好,不便下地,只能雇佣长工。
请来的长工看她们势单力薄,三天两头爬墙进院子里言语调戏娴枝,惹来的是非越来越多。起初娴枝还奋力把人骂走,后来疲于应对,就把田地变卖了出去。
柳娘又捡起了自己卖胭脂的老本行。只不过在这荒村里开铺子当然无人光顾,她只得挑起扁担,将胭脂水粉挑在身上,一家家地走街串巷叫卖。
地方越偏远,留给女人的活路就越少。柳娘每日不在家里,娴枝需要照顾贺琮,脱不开身,好在有几户乡绅请教书先生,娴枝就做了女夫子,教他们读书识字下棋。
日子平淡如水,在每天升起的炊烟里袅袅地飘过去。
可惜凡人再努力,也抵不过阎王生死簿上勾的一笔。大约这样过了两年,贺琮还是病逝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