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忍住提了一句,慨叹道:“听嬷嬷讲,皇叔近日在寻药材,为王妃生产做准备,刚巧本宫今日在东宫库房寻见了支百年老参,想来皇叔用得着。”章启点头:“有劳太子妃。”“皇叔兴许不知,这孕妇的心情也格外重要,本宫瞧着王妃日日待在房中也闷得慌,那日东宫请的戏班子倒是不错,阿烟也说过很喜欢,得空不若情人到府中来。本宫可替皇叔安排。”这下她可算是思虑周全了。章启往一旁侧过身子,梁元星这才看清他身后有一辆马车。马车里的人缓缓走了出来,正是芸娘同她那徒弟……梁元星笑意渐渐凝固,语气讪讪:“原来皇叔早已想到……”……虞秋烟在午后便瞧见了芸娘带着数人着了戏服,要在王府戏台上唱起了戏。此处是王府宴宾的小戏楼,在王府初建之时就已经存在了,只是一直没有人使用。这两日管家带着丫鬟才算将楼里收拾得焕然一新,芸娘带着她的徒弟拾掇布置了一番,倒是格外精巧。两侧烟粉的帷幔轻轻束起,随着一叠声的锣鼓铙钹声响起,芸娘着了一身红裙长衫,低眉婉转缓缓行出——“梦回莺转——”……能在今生这样的身份之下再见着上辈子的人,难免心情感慨。虞秋烟看着台上的人,却再不如前世那般沉得下心,兴许是因为身边差了一个人。她无端想起前世一直陪在身边的人。章启公务繁忙,只是将人送来坐了没一会便去了书房。也不知道他前世如何有那样多的时间,日日同她厮混在一起。虞秋烟嘱咐管家招待着芸娘,摇头起了身。-“怎么了,又想吐?”章启远远见着她的模样,问了一声。虞秋烟静静看着他,摇了摇头:“这两日好了一些。”四周安静了一会,虞秋烟面上笑意嫣然,站在屏风下踱着步子。时近黄昏。她的步子极轻,可影子却晃来晃去,章启干脆收了笔,往后轻轻靠进圈椅里,凝神看她。虞秋烟自己在书房中转了两圈,又站定,远远看着他,四目相对,她忽然眯起眼睛笑了一下,伸手招了招:“夫君——,你过来。”她唤的是夫君。章启走过去,俯身将人打横抱了过来。他将人圈进怀中,坐回到椅子上,一边绕过她伸手收了收桌上剩下的邸报,一边道:“越发娇气了,连两步都不愿走了。”虞秋烟圈住他的脖颈,笑了笑:“我才不是,我是想喊你过来看看呢。”“看什么?”章启话音才落,面上忽然笼上一片阴影,虞秋烟将藏在身后面具拿出来,往他头上一扣。眼见着面具渐渐贴合上去,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手。她环着他的脖子,自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还替他将桌上的折子摆正,“夫君,你继续看。”“你——”章启拧了拧眉,脖子痒痒的,到底没有伸手推开她,叹了口气,“一整天都不安分。”“你可喜欢那个戏班子?听管家说,你赏赐了不少东西,若是喜欢,过几日还叫她们来。”“自然是要的,芸娘她们排了不少戏呢,推陈出新,别具一格。”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话,最后章启收了一番桌面,牵着她起了身,忽然想起一事扭头问:“今日的药可吃了?”“吃了的。”虞秋烟连连点头,竟然一句怨言都没有了。章启反倒有些不适应,微微拧着眉看了她一会,虞秋烟同他四目相对,竟又笑了起来。“真的,我绝不是唬你。”她仿佛看穿他的怀疑,信誓旦旦道。章启见状也轻轻笑了起来,抬手抚了抚她的额头:“嗯,信你。”兴许是面具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沉,轻轻的,显得格外的温柔。所以上辈子,虞秋烟觉得启言一定是世上最温柔的男子,导致这辈子初发现启言是肃王时,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说了一会话,见章启伸手要摘,虞秋烟当即阻拦下:“别摘,好看。”她煞有介事地抬手摆了摆面具,张口哄道:“你要是戴着这个面具,我喝药都能喝得更快些。”“……你这样喜欢这面具?”章启有些无奈,强调道,“这是无常面具。阿烟。”正常人谁会喜欢被黑白无常催着喝药。虞秋烟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若真有这个癖好似乎有些古怪,她摸了摸鼻子,讪讪道:“随口说说。”-戏班子在王府唱了好几次戏,虞秋烟渐渐也同芸娘和她身后忙前忙后跑腿的小徒弟莺啭熟悉了起来。兴许是这阵子过得实在安逸,王府里的日子竟像别院中一般,这些人总使她觉得自己仿佛在做一场大梦。可肚子里的孩子又时刻提醒着她,这些都和前世不一样了。天色灰蒙蒙的,阴云笼罩。虞秋烟也不想再听戏。她心血来潮,将莺啭带到了梳妆镜前,央着莺啭替她描戏妆。她前世是画过的,那时候她气色不好,今生若再画一个相同的妆容,想必也不大一样。虞秋烟有意让莺啭画个一样的。“以前我见芸娘登台,一直都想试试。你瞧着帮我改改妆容,再在眼尾处画一只蝴蝶……”莺啭根据她所讲的,一点点地沾着胭脂粉,在她脸上晕染着。等眼尾处的蝴蝶最后一笔落成,莺啭瞧了瞧,有些不解,问道:“王妃为何要奴在此处画一只蝶。”“不适合我吗?”虞秋烟愣住了。她记得前世的时候,莺啭对这只蝶很是偏爱,还说它衬着她气色极好。“好看的,王妃的眼,便如一瓣花似的,每一次眨眼睛花瓣蜷动。只是这蝶画上去终究是死的。奴觉得不画也动人。”莺啭收起胭脂,恭谨回道。心底那个盘旋过许久的念头就要得到证实,虞秋烟放下手中比划着的珠钗:“我那日瞧着你们戏班子后有个饰配角儿的,也在颊侧画了一朵花,那个是为何?”莺啭摇了摇头:“不一样的。王妃下次若遇见了她,可仔细瞧瞧,她脸颊侧有一块小疤,这才每次都用巧法遮盖。”当真是疤痕——虞秋烟坐在原地陷入了沉思。章启不是对容貌在意到如此地步之人,就算真伤到了脸,他也不会将所有镜子都撤下,他这样做,只有可能是因为她。她在那场火中,最后只下意识地抱住了脑袋,只记得后背上被横木砸中伤的严重,后来渐渐失去了知觉。连嗓子也被浓烟熏伤了,这些全是后来启言着人慢慢调养起来的。身上满是伤痕,脸上却完好如初,这实在没有道理。别院的所有人,包括丫鬟竟也无一人在她面前表现出一丝异样。启言更是常常夸她。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她那时虽侥幸逃生却实在心神俱伤,若是乍然见着自己面容全非,只怕每一日照镜子都要失望一分。前世的记忆一点点府上心头,前尘往事里许多被遗漏的细节也渐渐清晰起来。那时候,她放花灯,说可以在水中看见影子,他笑着将花灯拨走了,还调侃她临水照花……还有好多这样微不足道的时刻。虞秋烟命人将戏班的人送回了住所,一时心情十分复杂。屋外下了雨,屋子里光线也不大好,灰蒙蒙的。虞秋烟仍旧坐在梳妆椅上一动没动。她听见隔扇门推动的声音,轻声道:“我没事,你们在外面候着罢,我想好好静静。”一时无人应声。虞秋烟仿佛有感应一般,回了头,果然见章启站在门旁静静看过来。她脸上秾艳的妆容仍在,蓦然回首,犹带几分迷离,雾蒙蒙的窗子在身后紧紧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