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叙闭嘴,盯着那女子的笑,在这苍茫的夜色中,竟有些瘆的慌。
几人入了鸳鸯冢,冢内只有一个老婢子并一个仆从负责洒扫和饭食,待将几位客人分屋而居后,便无力分心服侍。好在,江湖人没那些个矫情,往来少人倒是清静方便。
一连三日,楼西嘉一面养伤一面深思,白少缺不染世故不问人情,因而也不避嫌,日日寻她说话解闷,这也罢了,倒是那司夫人要么不出门,要么定然在楼西嘉寝卧之处,或是安慰,或是游说,或是撺掇。她自觉无异,但姬洛却看在眼里,这司夫人明里说请罪,暗里却作对使绊子,倒是个说一套做一套,颇有城府的人。
连日来,楼西嘉时常念起幼年,娢章三番五次偷回到阆中教她武功的事情,二人年岁相差教小,似师徒又似姐妹,因而她心里盛满感激,对这个二师父自是颇为亲近。
到第三日晚食过饭食,楼西嘉下定决心,往琴台寻姑萼与她立下毒誓,姑萼随后招来娢章,合力于山后共演示鸳鸯剑法最后一篇“鸳鸯诀”。待习得剑法后,娢章知她二人有话要说,十分识抬举的先寻借口离开。
后山深林只剩楼西嘉与姑萼二人,楼西嘉并未果断离去,而是跪地伏首,郑重磕了三个头,才起身扶着姑萼,随她在山中散步闲谈。一个时辰后,见姑萼并未疑心,她这才放心离去。
楼西嘉走后,姑萼并未就寝,而是辗转从石窟中的卧房步出,在庭前树影下持剑凝目,待瞧得一丛影摇曳,立刻抬手飞剑脱鞘而出。草叶斩折处,有一人接招拆招,凌空飞身落在她身畔,将佩剑捧上,言笑晏晏道:“亥时已过,子时将近,师姐还未就寝?”
“我在等你。”姑萼取回长剑,冷冷答道。
司夫人愣了一下,随即用袖子掩口,笑着:“也是,你我姐妹已许久未说说私心体己话了,恕小妹斗胆,师姐可还真的怨我?”
姑萼回眸打量,眉眼间有些怅然。她捡到娢章时娢章还尚不足三岁,二人决裂时她亦不过豆蔻,而今再见于鸳鸯冢,眼前人眼角已伏深痕,再好的凝脂膏也遮不住老态。她不由张口,径自谈起往昔:“你小时候夜半睡不着,我便时常在这林中月下与你说故事。”
见她主动追忆,娢章心中一动,以为求和有戏,大喜过望,忙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拧眉道:“师姐待我如此,我却不识好歹,当年的我真是猪狗不如!”
姑萼瞥了一眼,听着那个巴掌没有制止也没有表态,仿佛在瞧一出好戏,待跟前的人自说自话完,这才又续道:“你可还记得我曾跟你说过,賨人有一巴蛇吞象的传说?巴蛇食象,也需三年才可出其骨,若是旁类,熟不知三年也未可。娢章,你可还记得我当时说完那故事还说了什么?”
这话分明敲山震虎,司夫人闻言心头一震,不由握拳,将指骨捏得青白。但眼下姑萼余威尚存,而她也并非不识时务之人,因而咽下一口气,紧咬腮帮,一字一句道:“自然。师姐说,人不应贪心不足,而应量力而行。”
“你的性子我很了解,你来这里,并不单单想来找我悔过这么简单,若非有所求,你到死也不会来见我。”姑萼语气淡了下来,长叹一声,“说吧,你想要什么?”
司夫人笑了笑:“师姐怎会如此猜度我,我来此,确实为化解往昔恩怨。到了这个岁数,适时幡然醒悟,也觉得年少荒唐。”她说着,向前走了一步,目中含着秋水楚波,悠悠一声唤:“师姐,如今我已嫁作他人妇,与你再无相争,不愿见你孤寡一人,所以回来告知你真相。当年我离谷寻他,却吃了个闭门羹,才知他心中从无我,唯有你一人,他未娶,你亦未嫁,该续这前缘啊。”
说着,司夫人蓦然跪下,声声疾呼,摧藏肺腑:“师姐,当年是我一时糊涂,你就原谅章儿吧!”
姑萼深吸一口气,捏紧佩剑,指尖绕来一撮青丝,松手时内力迸发,佩剑自鸣而出,落于二者中间,全然显露她的心意:“娢章,你若实话实说,兴许我真能将孽债一笔勾销,可没想到而今你依旧谎话连篇!”
司夫人嘴唇翕张,将要张口辩驳,然而姑萼一句话又将她嘴堵上:“你想否认,好,纵使你未编假话,你也不是真心愿我与他重归于好,不过是为了达到你自己的目的!”
“借我之手还是借他之力?联络鸳鸯冢?还是想压制南剑谷?”姑萼一句一步。司夫人仓惶撩裙而起,连连后退至假山石处,万万没想到自己呼风唤雨多年,在这小小一鸳鸯冢中,还是不敌她这个师姐的气势。
姑萼冷笑:“不,也许都不是,你想联络的其实是成汉旧部,所以你才会撺掇西嘉去巴蜀寻亲!”
老槐树后,月下观星冥想,修习“天演经极术”的姬洛霍然睁眼,那二字落入他耳中,莫名震聩。
成汉?
这时,栀子茉莉下疏影横斜,谢叙双手捂唇,大惊失色,也喊出了那个词:“成汉!”
姬洛瞧他处的位置,估摸他是跟着司夫人偷溜出来的,也许连谢叙本人也没想到,会听得惊天的大秘密。司夫人与谢叙交情多深姬洛猜不准,但姑萼一定不会给面子,他一开口姬洛就知不妙,果然,下一秒剑锋已至。
“谁?”
谢叙不会武功,跑也不是,留也不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干瞪眼。姬洛伸手在树枝上一抹,几片细叶如风吹落,朝着那横来剑气飘散,他双脚做钩,趁机从上落下,捞起谢叙一手捂嘴,一手撑地,二人一同滚入了花丛中,顺手不忘打了树下小狐狸一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