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人家说我力气大,手艺巧,打铁十分有天赋,甚至捧夸我有朝一日能堪比欧冶子,锻出先秦那种只存于传说中的神剑。那个时候我以为我真的天赋惊人,一心扑在这一行当上,甚至举家迁到了剑谷附近,为了能寻到传说中灵脉宝地,集聚天地剑气,甚至和剑谷高人一较高下。”
“十年如一日,我从不曾懈怠,可到如今依旧不过籍籍无名。”老吴头苦笑着回头看去,目光落在姬洛那柄鎏银剑上,继续道:“实话实说,小哥儿,你又觉得手头那柄剑有多好?勉强算个佳品,但你若有缘瞅一瞅剑谷那些老神仙的佩剑,回头就能给砸进锅炉里熔成铁饼锭子。”
“呵呵,亲爹娘并着家里臭婆娘劝我转行……嗯,不干!我老头子心头憋着一口气儿呢,我可是有天赋的啊,要不是没遇上天材地宝,要不是我还不够努力,打三千柄不成,十万总行了吧?”老吴头捶胸顿足,故事说来情真意切,叫姬洛心中锥痛,环顾这破山洞里四面堆放的数不清的废剑,他能够理解,甚至还能举一反三估摸出老人的心态——
他这是一条路走到黑,不能放弃,也不敢回头,因为回头的落差太大,他不知道这辈子还能再做什么?
也许依稀能想象得出,安稳当个打铁匠,做点农具小玩意,熬个几十年,村头村尾逢人会被数落一句“哟,早说嘛,打什么剑,好好当个打铁匠不就完了吗”,或者在家跟泼辣的婆娘吵架,永远被骂一嘴“死鬼!早二十年你安心做伙计,老娘和两个孩子早住上大院子了,哪里还会逢冬紧巴巴攒口粮,嫁给你老娘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老吴头垂眸,死死盯着缸里的水:“我逢人就说,我一辈子就追求这么个玩意儿,你们读书人不都讲什么初心,对,老头子我也有初心啊,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就是虚荣和自卑,越老我越不肯承认我是个没用的人……”
“别再说了,走!”李舟阳急声打断他的话,伸手去架他的胳膊,而后反手用伞柄去敲他的风池穴,要将人击晕直接拖走。
然而那老吴头不知哪里来的气力和反应,拎起大锤一抗,竟然抗住了李舟阳的手,把人奋力给撞了出去,自己跟着趔趄两下,差点磕在地上:“滚蛋,老子要打好这柄剑,他娘的都给我滚!”
这可不就是标准的英雄侠士话本子里头,一个救人遭罪却优柔寡断,不肯放任不管;一个被救非要搞事儿,鸡犬不宁。可是啊,姬洛旁观在侧,不知为何却觉得心里有一团莫名的悲哀——
人死万事空,他听到灭村的消息后不哭闹,不逃亡,反而回头打铁,也许这柄剑是这个老头还留一口气到现在唯一的信念了。
人世间的苦痛不相通,说到底没有对错。
“走吧。”姬洛想了想,偏过头去,鞋尖已经朝着山洞外。
李舟阳震了一下,难以置信地回头,死盯着按剑的缁衣青年,好像眼前这个人突然朝自己肚子软肉捅了个暗刀子似的。他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姬洛,不明白真正的成全,也抛却了所谓理智的取舍,因为身世遭遇,和这些年来奉行的大道,一瞬间将他推成了个死脑筋,他想证明点什么,但一瞬间又很无力。
是了,他曾是长离公的“后裔”,是成汉最后的希望,比起自身真切的诉求来说,他从前走的每一步都必须有王者的体面和骄傲。
比起姬洛曾经能救一个是一个的善良,如今拿得起放得下的成全来说,李舟阳没有那么洒脱,更多的是无法接受在自己的地盘上却护不住自己的人。所以,他必须要让老吴头活着,心里才会觉得好受!
那柄鎏银剑身折射火炉的红光有些刺眼,晃得李舟阳摇摇欲眩,他咽了咽口水,艰难地开口:“不行!”
然而此刻,不管行了行,随他话音落下,外头响起杂音,当先的校尉吆喝了一嗓子:“前面有个山洞,你们几个进去搜,看看那群叛军贼子是不是躲在里头!”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跟咸鱼无差别的我躺(?▽)?
我知道这两章可能稍稍有一丢丢无趣,马上要搞大事了,稳住,周末让大家看得爽一点
么么哒小可爱们
第172章
老吴头像个木头人一般充耳不闻,正要落锤,姬洛快步上前,先掐着他的手迫使他放锤蹲下,再冲李舟阳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熄灭火把和灯台。
“我出去引开他们,姬洛,你带着老吴头先走。”李舟阳拔出伞柄里的长剑,闪到山壁一侧守株待兔,他说话声音很硬,更像是命令,固执而非要勉强的命令。
很快,几个手脚麻利的兵卒拨开洞口的杂草挤了进来,一眼看过去,目光落在铸剑炉子上,里头烧着的铁水红得发光。无柴不燃,废弃的山洞不可能留着完备的设施,近一日内这里该是有人的,几个兵卒一琢磨,赶忙调头给上峰禀报。
然而,他们刚迈了两步,齐齐被抹了脖子。
李舟阳的剑很快,一剑封喉,几乎不留下任何声音。
“就是现在。”李舟阳踩着尸体,剑柄往下一送,借那几人的衣服擦干净剑身上的红血,随后鞋尖勾了老吴头一脚,将他推了出去。
而后,他人从上空跃过,穿梭于疾风劲草之间,手起剑落,杀伐果断。
洞口哗然生变,姬洛趁机敦促老吴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