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恨,与周青先一刀两断的方法有那么多,他却独独选择了要打开角落里那扇门,注定了要周青先难堪。可他真的只是恨吗?他倘若真的恨极了周青先,那他其实根本就不会接受与对方见面,当初周青先用槐安湾居民来威胁他留在身边,林北生若是铁石了心肠,完全是可以拒绝的。说到底,他可以为自己的乡亲朋友们付出这么多,但他其实又没必要付出这么多。这并不是他必须要义务做的事情,林北生是被推出来的英雄,但他也完全能背弃道德成为一个没有感情的凶手,说到底还不是有内心的某一部分选择了屈服,同意让事情这样潜移默化的发生。一直目标都是很明确的人,唯独在周青先这里成了摇摆不定的执行者。他根本就放不下周青先,他虽然还现在家人前方,但是心早就开始向周青先倒戈了。不然何必一边说着不在意一边又因为周青先喝错酒时吃醋生气;何必一边说着了结一边又冒着冷风一路跑着去找他;何必一边做好了准备结束,一边又控制不住吻他。周青先说得对,林北生恨得不绝对,爱得也不纯粹。在周青先住院的那段时间,他破坏私人隐私,打开了周青先家中那扇禁锢的大门,在看到与原来家中一模一样的布置、铺满天花板的照片时,你敢说他在震惊、愤怒、难以置信中,没有感受到一点一点的窃喜吗?哪怕是万分之一,哪怕是一闪而过且被摧毁的一干二净的念头,你敢说他没有在为此而高兴,为此而战栗而兴奋而欢呼——周青先爱他。周青先离不开他,周青先放不下他,这个房间就是周青先爱他的最好证明。于是五年前在人群散落的宴席后没得到的答案终于在那一刻响起,林北生听到了他想听周青先说的话——他想听周青先说爱他。他早该明白的,他早该意识到自己也同样,不然正常人看到这房间早都跑啦,他却还想着和周青先聊一聊。他早该清楚的,为什么自己不会选择在周青先状态不好、哪怕是受冻感冒的时候伤害他,为什么任由周青先接近为早该断下的感情狗尾续貂,为什么现在面对周青先,却依然想给他拥抱。他早该意识到的,他可以把小宋扔在雨中,却不能看见周青先独自在车里睡觉。不配这些被林北生有意隐瞒的、刻意回避的情感,此刻被周青先毫无保留地揭开,明晃晃地摆在他们眼前。林北生强大的记忆保护机制早就将这些往事封存了,过往的周青先带着无可回避的爱一起,浓缩成一枚琥珀,本该在高墙的另一侧风化变质。但是现在周青先亲手将这面墙砸碎了,让林北生避无可避。萧索的风绕过指尖,掌心被指甲划下很重的痕迹。林北生喉结滑了滑,郁郁对上周青先的视线:“……那又能怎样呢。”“是啊,那又能怎样呢。”周青先凄惨地笑着,在风中动摇着,“你选择了你的家人,这就是我们最后的结局了。”没办法赎罪,不可能赎罪,得不来原谅的周青先,早就闭上眼睛,选择要干脆地等待自己的死亡。他退后一步,只觉日光晒得他要晕厥,墓碑上的视线要把他刺穿。他的身体好似遭受到一场暴晒,手脚都想要蜷缩起来,正欲远离,手机却在这时响了起来。这时候的电话来得非常不合时宜,让两人都从刚才颓唐的情绪中脱身,周青先和林北生对视一眼,犹豫地按下接听。在听到对方说话的一瞬间,周青先那张本就已经苍白的脸,又惨淡几分。他本就像一株将要枯死的植物,现在在春风中格外萧瑟。林北生从没想过一个人的嘴唇能抖成这样,他听见周青先颤颤巍巍响起:“林忍冬被绑架了。”林北生的脑子轰一声响。两人再无精力处理这些,急急忙忙下山。今天确实是学生出游,老师可能一时没看过来,林北生一边打电话确认,一边先让学校不要透露给郑琪,以免她气急攻心。周青先则是报了警,并给林北生报出对方给的地址,离槐安湾不远,就是临乡下的一间仓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还敢绑架的人确实不多,对方的声音也没经过处理,周青先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想。“等一下,你现在门口接应一下警察。”周青先下车时对林北生说,“对方要求我一个人去,我先去看看,以免妹……林忍冬出现什么意外。”虽然风险很大,林北生视线来回在仓库和周青先脸上徘徊,最终咬咬牙,还是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