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敢为和石掌柜商量着准备下山了。要不是石头好心拦着,敢为在过年前就下了山。待在山上的这段日子尽管没有性命之忧,却是啥事也做不成,人如同废了样每天除了吃喝就是站在山顶看日出日落,要不就是跟土匪们聚在一起说荤事,这种日子不是敢为想要的。三豹和刘良楷还在各地大肆抓捕着革命同志,大有把全舜地的共党一网打尽之势。他不能眼看着同志们的血白流,他要下山把他们组织起来反击。石掌柜也同意他这样做,只是这几月城里风声很紧,再说下了山他们这伙人连个立足之处都没有,如何开展工作?敢为只好听从了干爹的建议,待在山上过了个年。过了正月敢为就急着要下山了,他已和石掌柜商量好,不管山下形式如何严峻,他俩必须下山挽救同志并指导他们开展工作,必要时还要想办法除掉三豹。敢为把下山后的计划对干爹说了说,石头抽着烟没有吭气,过了一会儿他说:“不是干爹强留你,城里认识你的人多太!你下山后在哪落脚,仔细想过没?”
敢为无奈地说:“走一步看一步,城里站不住脚,就到山屹崂里去。到哪不能发展我们的同志?”
敢为铁了心要下山,石头知道再也无法留住儿子了,他只好把多年的家底子抖了出来,悄悄对敢为说:“我让字匠给你写个条子,你到城里去找一个人,让他给你安排个地儿。这事你们三个人知道就行了,不要再外传!”
敢为早猜到干爹在城里有秘密的联络点,要不然山下的消息他为咋会知道的那么及时。敢为还有一个要求只是不好意思再麻烦干爹,他吞吞吐吐地试探着说:“干爹,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啥忙?”
“能不能借我两个兵,我想去杀一个人!”
石头淡淡一笑婉拒了敢为的请求:“你的事我不愿搅和进去,再说我的人已有好些年没下山了,怕把事给你办砸了!”
敢为明白干爹不愿插手这事,他已经帮了他不少忙了,事已至此看来他的事只有他自己动手解决了。石头把一张纸条连同两根黄灿灿的金条交到敢为手里,要他到城里去找清茗轩茶馆的李掌柜。敢为带着柳莲和石掌柜赶在午夜时分,悄悄溜进了城里。清茗轩茶馆和石掌柜的钟表铺隔着两条胡同,敢为以前还在这家茶馆喝过茶。他清楚地记得茶馆的掌柜是个干瘦干瘦的老头子能打一手好算盘,要不是干爹交待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弱不禁风的老汉竟是干爹的眼线。
几个人趁着夜色悄悄向茶馆的方向摸了过去。露过柿树胡同时,敢为和石掌柜不约而同地向原先的钟表铺瞥了一眼。那件铺面现如今已改成了卖羊汤的小食铺,短短半年时间一切都已物是人非。想起原先的情景,走在熟悉的胡同里,敢为和石掌柜的眼睛不由得潮了起来。摸到清茗轩茶馆的楼下,敢为依着干爹的吩咐轻轻在门上拍了三下,过了片刻屋里传出句睡意十足的问话声:“谁呀?”
“后山姥娘家的!”舜地通常把男方的姥姥家称之为姥娘家。
“哦,原来姥娘家来客了!”屋里的油灯亮了起来,问话声还在继续:“请问是老三家的娃吗?我已多年没去过姥娘家了,听不出来!”
敢为贴着门缝说:“大姑父,我是老大家的娃,我爹让你在城里给我找个活干!”
接头暗语一一对上后,屋门“吱呀”一声拉开了。出来开门的是一位二十多岁长得精明强干的伙计,他把敢为一伙人带到屋里,警觉地朝门外看了看又迅即又关上了门。敢为把怀里的纸条拿出来递给了他。伙计接过纸条上了楼,过了一会儿一位老头子从楼上走了下来。敢为认出来,这个老头子就是那个李掌柜。李掌柜已经六十多岁了,腰杆依然挺得笔直,他走过来拍着敢为的肩膀说:“你是老大家的娃娃,都长这么高了!你要不叫我姑父,走到大街上我还真认不出来!”
李掌柜两眼不时地往柳莲和石掌柜脸上扫视着,他大概对柳莲深更半夜地脸上蒙着块纱巾感到不解。敢为只好解释道:“这是我媳妇,脸上有疤,怕吓着人!”
李掌柜看了石掌柜一眼,说:“这人看起来有点面熟!”
“这是我哥!”敢为指着石掌柜介绍道:“他是个哑巴,前几年来城里卖过山货!”
石掌柜微笑着点了一下头向李掌柜致意。敢为继续说出被打断的接头暗语:“大姑父,能找到活吗?”
李掌柜紧盯着敢为的眼睛不冷不热地说:“你要是机灵点人也勤快,混口饭吃不是啥难事,不过要挣银子可就难了!”
“这年景能有口饭吃就成了!”
接头暗语全都对上后,李掌柜突然换了幅面孔开始变得对他们客气起来。他并没有问敢为来城里的真正目的,这是规矩不能随便问的。李掌柜寒喧着问他们吃过了没有,要不要再打发人弄点吃的来。敢为回绝了李掌柜的好意,李掌柜只好打发伙计把桌子拼在一起说:“你们几个先在这里将究一晚,明天一早我再给你找个地方住!”
李掌柜说完披着衣裳上了楼,敢为和衣在桌子上躺了下来。听着门外不时传来的脚步和大街上“嘣、嘣”的更鼓声,他们尽管赶了大半夜的山路却毫无睡意。从门缝里灌进来的刺骨的寒风让敢为清醒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危机四伏的夜晚,稍有不慎他们就有可能人头落地。几个人睁着眼睛挨到天快明时,李掌柜把他们带到了一个僻静的院落。这是一个有着雕花门楼和照壁的四合大院,靠北是五间正房,东西各三间厢房,南房也有三间。院子里常年都没住过人了,铺满了厚厚的落叶,不过门窗都还完好如初。这个四合大院所有的房子都是用青砖砌成的,单从铺院子的方砖就能看出来,这是一户有钱人家曾住过的院子,如此气派的院落,城里并没多见。从来时走过的路敢为判断出这个院子应该离茶馆和大街不远,他担心地问着李掌柜:“这里安全吗?”
李掌柜笑了笑说:“放心吧,姥娘家来的人全在这里落脚!只是院子好些年没人住过了有些破旧,等会我派个伙计给你们拾掇一下。”
柳莲赶忙回道:“不用了,等会儿我们自己拾掇!”
这么阔气的院落敢为还是头一次走进来,他好奇地四处查看着。在西厢房和正房之间的西北角上有个后门,敢为默默看了一会儿心想,如若院门被人堵上,他们几个可以从这个后门逃走。李掌柜似乎看出了敢为的心思,指着那个后门说:“这是个柴门,以前下人们出去卖个油盐酱醋啥的,就从这道门里出入。你们要是万一被人堵在院里,想必人家也会派人把这道柴门给守起来的!”
李掌柜说完走进正房掀起炕上的席子,指着窗台下的几道木板说:“万一被人堵在屋里,可以从这个暗道出去!出口在第三道胡同口,用一层单砖垒着,一脚就能踹开!”
敢为心想这里的确是处藏身的好地儿,只是他不清楚,知道这个院里有暗道的人多不多。他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随口问着李掌柜:“院子是你在手里置下的?”
李掌柜早看出了敢为的心思,他想要问啥,他不说他也清楚。姥娘家来的人都是在刀口上舔血过活的,对于住处当然不敢掉以轻心。李掌柜拍着敢为的肩膀说:“这还是在前清时,姥娘家来人置的!不过这个暗道是我和两个伙计亲手挖的,知道的人不多,你们放心住吧!有啥难处言语声就是了!”
李掌柜把该交待的都交待完就离开了,柳莲开始忙着清扫起了屋子。到了早饭时李掌柜派伙计给他们送过来一袋小米,柳莲开始在南厢房的灶厨里熬起了小米粥。闻到粥香后,敢为兴奋地对石掌柜说:“咱们的日子重新开始了!”
石掌柜会心地笑了笑,经过大半年的逃亡,他们终于可以安定下来开展工作了。
吃过早饭,石掌柜给敢为交待,他要出去一趟到原先的那个钟表铺看看。他已经与上级失去联系多日了,不知道上级会不会派人守在那里和他联络。一连几天石掌柜都做着同样的事情,每天早上兴冲冲地出去,到了晚饭时又蔫几几地回来。看石掌柜脸上的表情敢为就知晓,他没能与上级联系上。
这些天敢为也没闲着,他到街上置来一身老百姓的衣赏,把自己原先的身份彻底掩盖起来。他戴着一顶大棉帽子脖子上围着一条灰色的棉围巾,再加上一身粗布棉袍和一双老母鸡式样的棉鞋,其形象已与城里的平头百姓没啥两样。另外这些天他还特意留起了胡子,他跟干爹一个样,三天不刮脸络腮胡长得能把整个脸遮住。他眼下的形象已与先前那个穿着一身笔挺的四兜洋装的教育科长判若两人,他穿上这身行头就连柳莲也认不出来。敢为心想,他就是站在三豹面前,他也未必能认出他来。
经过一番细致的乔装打扮,敢为大着胆子溜到公署附近转悠起来,他要想方设法除掉三豹。三豹鬼得很,他知道自己已成了共党的眼中钉,从不单独外出,偶尔出来办事身边也带着七八个团丁。想除掉他不是件容易的事,敢为心想此事只能从长计议,他俩总得有一个死去,城里才能太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