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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六 幽幽的月光（第1页）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敢为悄悄去了趟先生家，他想看看先生回来没。出来开门的是刘玉琼，她看到敢为一幅邋里邋遢的形象有些意外：“你咋还在城里待着，知道有多危险吗？”

敢为往院里望了一眼，问道：“先生回来没？”

刘玉琼像是大病了一场瘦得都快认不出来了，她把敢为带到屋里，摇着头说：“他怕是回来不了了？”

“为咋？”

“三豹要抓他哩，说他有容共嫌疑！”刘玉琼叹着气说：“我在街上遇到一个同僚，是他悄悄告诉我的！”

“这条疯狗！”敢为在桌子上狠狠捶了一拳说：“是该咱们出手的时候了，他容不下咱们，咱们也容不下他！”

“世事难料！”刘玉琼两眼茫然地看着屋顶感慨地说：“要不是先生当初提携，他这会儿还在村里杀猪哩！如今得了势，就翻脸不认人了。”

“一幅小人嘴脸！”敢为大骂着三豹：“他要是敢动先生一根毫毛，我就把他的脑袋挂到城门楼子上。”

从先生家出来，敢为心想是到动手解决三豹的时候了，无论如何也要把他除掉。他活着，别人就得死！敢为琢磨了几天，终于琢磨出一个除掉三豹的计谋。这天早饭后，敢为把启智留给他的那把盒子炮拿出来在手中擦拭了一番对石掌柜说：“我这几天出一下城，看能不能联系上咱们以前的同志！”

石掌柜点着头在桌子上写下两个字：“保重！”

敢为混出城，先后去了好几个村子。那些原先发展的同志，死得死，躲得躲，一连几天他一个人也没能联系上。无奈之下敢为只好在一个月光明媚的深夜潜回了村里。他在村里发展的同志多，况且这些人都没被杀，想必还有一两个愿意跟着他干的。敢为先去了街上的刘金二家，他按着原先约定的信号爬在窗台下学了几声猫叫。屋里没人应声，接着他又叫了几声。屋里传出了刘金二的大骂声：“***那来的野猫子，小心让老子逮住，剥了你的皮！”

刘金二已不愿再跟着他干了，敢为只好来到了王月清家。在王月清家的窗台下，他的遭遇比在刘金二家好不了多少。当他叫了几声后，突然从里窗户里倒出一盆尿淋了他一头。这盆如雨而至的尿弄得敢为哭笑不得，他默默擦干净了头上的尿液心想，王月清之所以这样恨他也是情理之中事，干共党毕竟是掉脑袋的事。

接着敢为悄悄走到村外摸到了翠翠的窑门前。翠翠的敞口子窑在去年已被刘不该给安上了门窗，只是院墙还没来得及垒起来。敢为轻轻走到窗台下，伸出指头在窗棂上“梆、梆”弹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屋里传出刘不该的问话声：“谁呀”

“我！”敢为轻声应了一句。想必刘不该听出了来人是谁，窑里传出来了悉悉数数穿衣裳的声音。

“黑地半夜的，你穿衣裳做啥？”翠翠翻了个身口齿不清地责怪着儿子。

“娘，我肚子痛，出去拉泡屎！”

刘不该说着拉开窑门裹紧棉袄走了出来，他把敢为拉到一边大惊失色地说：“我的活祖宗，你现时还敢回来？三豹已交待过，让村里的保安团抓你哩！”

“我知道！”敢为微笑着在刘不该肩膀上捶了一拳说：“还原意跟着哥折腾吗？”

刘不该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看样子像是有满肚子的委屈要讲。

敢为故意问道：“其他几个同志呢？”

“他们已被三豹吓破了胆，怕是不大牢靠！我对党可没变心！出事的那天，我还往你院门口扔了张纸条！”

幽幽的月光下，刘不该眼里闪着亮光默默回想着两年前入党时的情景。那是他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刻，在那一刻他体会到了做人的尊严，是面前这个人让他知道了他本该挺起腰杆做人的。那一刻的情景虽然短暂，却值得他用一生的时间来回味咀嚼。

那一年他还是个刚交十四岁的娃娃，与同龄人比起来他要比他们懂事的多，这都是苦日子给熬出来的。打他记事起，他和娘就一直住在这孔敞口子窑里。这那里像个家？就连村中最穷的家户也比他过得好，人家的窑好歹还有一幅门窗，能把野狗和坏人挡在外面。他的家谁想走就可以走就来，谁想看娘，就可以站在窑门口一览无余地看上一通。娘是个疯子，再加上他是个野种。亲叔叔不认他，村里也没人能看得起他，他一直生活在村人的白眼和冷嘲热讽中。正如他的名字，他本是多余的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可他既然来了就要想法活下去，还要把娘伺候好。他只在村学堂念了两年书，就不得不回到家里盘算着过日子。从村学堂回来那一年他只有八岁，和他一样大的娃娃还在念书，他却不得不开始打土坯放羊挣钱。他一个铜子一个铜子地攒着，只到这一年的秋后才攒下置门窗的钱，给这孔窑安了幅门窗。在别人看来举手之劳的事他却花去了整整六年时间，他没有什么可以自豪的，他一双稚嫩的手不但要养活自己还要养活娘。大旱开始后顾他干活的家户越来越少，粮食吃完以后他和娘只能靠吃谷糠过活。快过年了就连谷糠也快断顿了，他拿啥养活娘！娘饿得有气无力地呻呤着催促着他，该娃，娘饿了，出去找口吃的！娘生下你，就指望你哩，你可不能不管娘！娘的埋怨声像针一样刺在他的心头，让他疼痛难忍。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他命中的贵人来了。那天他正蹲在窑门口思谋着，该到谁家里先借上一斗粮食时，敢为突然走了过来。村中没人愿意到他家来，他们躲他还来不及哩！敢为一直在城里做“官”，他来找他能有啥好事？出于礼节，他怯怯地给敢为打了声招呼，哥，回屋里坐！

敢为没像一般村人那样嫌弃他家有个疯子，他走到窑里跟他拉了一会儿话，问了问他家的光景，还给他找了份差事。由于闹了年馑，原先给村学堂挑水的伙夫拉着娃娃外出逃慌去了，敢为把给村学堂挑水的差事交给了他。这份差事不挣银子只管饭吃，考虑到他家里的情况敢为特地允许他吃饭时可以给娘端一碗。有这份差事，他和娘才没饿死在这场年馑里。敢为就住在学堂里，在送水的间隙一来二去的他俩也熟悉了。有一天敢为突然问他：“不该，知道你的日子为啥这么难过吗？”

这还用问？他回道：“爹没给我置下一份好光景！”

“不对！”敢为说：“你之所以穷，是这个世界不平等！假若你家有地，你还愁没饭吃吗？”

置地他从来都没想过，只好老老实实地回道：“我没银子置地！”

敢为说：“假如把咱村的土地把人头分下来，你家能分几亩？”

村里地是不少，但一大半都是刘金泰和王静火家的。真要按人头分下来，他和娘怎么也能分六七亩吧！敢为当然知晓每个人能分多少亩地，他说：“不该，你之所以穷，是因为有的人家里地太多了，种不过来就把地租出去，靠吃租子过活！这叫盘剥穷人，所以你的日子才会难过！”

这个世界之所以有穷人饿着肚子，是因为富人吃得太多！穷人累断筋骨却劳而不获，富人躺在家里摇着蒲扇却不劳而获，这个世界太不平等了。这种大道理他从来都没想到过，是敢为让他明白过来穷人要想有地只能分富人的田地。只有平均地权，世上才不会有穷人，大家伙的日子才能过好。要想分得土地，只能加入一种组织——共党。共党能让天下的穷人们连成一条心与富人抗挣，共党是穷人们的救星。敢为在向他灌输这番大道理的同时，也向另外几个日子过不下去的家户们灌输了这个道理。在一个深夜，他们几个聚在学堂悄悄加入这个组织正式入了党。加入了穷人的组织，他这才觉得日子有了奔头有了依靠，自此以后他也敢挺着腰杆与五虎和四豹说话了。敢为代表党，他和党都是他的恩人。三豹污蔑他们的党，说他们是赤匪，还要抓敢为。他不能让三豹的阴谋得逞，不能让恩人落入圈套，他这才冒着杀头的危险悄悄向他家门口扔了一张纸条。

当敢为得知是刘不该往他家扔的纸条时，他一脸愕然地说：“原来是你，我还真没想到，你小子有种！”

刘不该悄悄问道：“石掌柜，是你救的吧？”

“是我！”

“我早猜到是你！”刘不该毕竟年纪小，高兴起来像个娃娃样拉着敢为的胳膊问道：“这次回来是不是有任务要交待？”

“我想除掉三豹，他手上已粘满了同志们的鲜血！”

“你要杀他？”刘不该哆嗦了一下说：“你可想好了？没十成的把握别动手，小心让他逮到你！”

“我想让你配合一下，不过这件事要从长计议！”敢为说：“你先在城里开一家小吃店，地方我已经给你寻好了！”

敢为从兜里摸出一摞光洋递给了刘不该，这是开店的本钱。他给刘不该交待好开店的细节，赶在天明前悄悄溜出了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