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年定定地看着帐帘后的人影,“没有了。”沈妤喉咙和眼眶酸涩,艰难起身,披上狐裘便要离开。李昭年看着她走到门口,忽然撑着床榻,倾身抓住了帐子,却始终没有掀开。“阿妤。”沈妤停步回头,看见了抖动的帐帘。李昭年温柔地笑了,“有幸相识,我也算……不枉此生。”“嗯,我也一样。”沈妤回以他一个笑容,也不知他能不能看得见。她飞快转身,在落泪前踏出大殿。风雪依旧,宫女撑伞为沈妤送行。宣辉殿前的广场曾被鲜血的尸首铺了满地,如今又是一片银白。“王妃,王妃。”一名宫女踩着雪疾步追来,是方才在殿中伺候李昭年的宫女。沈妤停下脚步,“何事?”宫女跪在雪地里,双手捧着一个巴掌大的锦盒说:“陛下有礼物送给王妃,是给王妃腹中孩子的礼物,请王妃务必收下。”沈妤伸手接了过来。正准备打开,宫女又道:“陛下说,请王妃出宫之后再看。”沈妤握紧了手中的锦盒,望了一眼宣辉殿紧闭的大门。宫女目送沈妤离开后折返,刚跨入殿中,便惊喜地睁大了眼。“陛下,您能起身了?”不过片刻,她便意识到了这是什么。李昭年坐在床沿,身上已穿戴妥当,乌发用一根木簪高高竖起。“陛下,要戴冠吗?”宫女问。“我已不是陛下了。”那个称谓是桎梏,是将他束在这牢笼中的枷锁,如今卸下那个冠冕,他一身轻松。李昭年摆手,笑着说:“拿我的氅衣来,我想出去走走。”宣辉殿的大门大大地敞开,风雪被卷到门口,落在地上眨眼就消失不见。李昭年伸手接住落雪,他在雪中抬起了头,任由雪片抚过他的眉眼。“去降紫阁。”他有些高兴说:“那里能看到整个盛京,我年少时常在那里看雪。”他抚开撑伞的宫女,搭着内宦的手臂在雪中缓缓前行,每一步踩在雪中,都是嚓嚓声,陡然觉得竟那样的悦耳。沈妤跨出第一重宫门,望见了等在门口的谢停舟。他朝她走来,从宫女手中接过伞,将沈妤往怀中揽了揽,低头问:“冷吗?”沈妤摇头,“奇怪,今年这个冬似乎不怎么冷,我们走一走吧。”谢停舟将她拢进自己的大氅,只露出一个脑袋,“走。”地上留下了两串脚印。降紫阁的栏杆上沾染了风雪。内宦放下帘子,李昭年又让人打开。他扶着栏杆倾身,任长风吹过他的身体,他还想再看一看她,再看一看这方天地。不知五年十年之后,是否政通人和?是否歌舞升平?天地间一片素白,回望此生,诸多遗憾。沈妤问他可还有心愿,他骗她说没有了。他此生,甚至没有勇敢握住过喜欢之人的手。“你手里的是什么?”谢停舟的目光扫过沈妤手中的锦盒。“不知道。”沈妤紧握着,“是李昭年送给我们孩子的礼物,他说出宫再打开。”谢停舟看向前方,“宫门到了。”长风鼓起了李昭年的袖子,将天地与风雪灌入,几乎融进他的身体。李昭年望着一片浩然天地,喃喃道:“我仍有三愿。”“一愿天下太平。”“二愿海晏河清。”“三愿你岁岁常安,与君……来生再见。”他忽然松开了握住栏杆的手,身体迎着风雪而去。风声飒飒呼啸在耳际。他闭上眼想,不知乘着这风,能否飞到宫墙外面去。沈妤在宫门前站定,缓缓打开了锦盒,她陡然回望向宣辉殿的方向,在风雪中听到了丧钟的声音。锦盒在摊开在她手里。那里头,装着他们缺的最后一味药材。……“跪——!叩——!”“大行皇帝遗诏,朕以凉德承嗣丕基,然朕躬欠安,难承先祖遗志,今有北临王谢昀,驱外敌清内患……”“起灵——!”哭声四起,丧钟齐鸣。风雪已经停了,一轮艳阳挂在天空。李霁风在盛京的城门口自贬为白身,大开城门迎谢停舟入京,他便不再是大周的太子,也无权再送李昭年一程。他转头看向一旁的沈妤,问:“可要观遗容?”沈妤眼眶发红,但自李昭年驾崩,她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或许是送走过太多的人,她已经将离别当成了习惯。“不了吧。”沈妤轻声说:“上次见面还隔着帘子,他不想让我看,便不看了吧。”只要不看,他依旧是她记忆中风姿俊逸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