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隐隐的啜泣声,接着便是嚎啕大哭。“我大周百年基业!百年基业呀!”“繁华尽落,荣光全失!”“誓不做亡国臣!”所有的哭声都被卷入了风雪中,它们会随风而逝,但今日,将在史书上划下重重的一笔。……没有战火,没有奔逃的宫人,大家各司其职,仿佛一切都没有什么改变。宫女往炭炉中添了些炭,然后跪坐在一旁。李昭年今日瞧着精神不错,宫女替他梳洗张罗了半日,他望着镜中那张消瘦憔悴的脸仍是不满意,命人放下了帘子。殿门开启的声音响起,李昭年侧头望去,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从门口走来。人影逐渐清晰,隔着帘子依稀看见了故人的轮廓。“你来了。”“嗯。”外面下着雪,沈妤进殿时带来了一身寒意,殿中很暖,她脱下氅衣递给了一旁的宫女。沈妤在龙榻旁坐了下来。李昭年的视线穿过帘子落在了她的腹部,“几个月了?”沈妤轻轻把手盖上去,“四个多月了。”“时间过得真快呀。”李昭年表情温和,眼中隐隐带着笑意。“是很快。”沈妤问:“你现在身体如何?”“今日精神极佳。”李昭年笑说:“许是因为要见故人的原因。”他的声音疲惫不堪,连说话时都在微喘,却不肯在她面前示弱。李昭年微微挪了挪,从帐帘狭小的缝隙里看她的脸。眉眼间脱了些稚气,比从前更好看了,但好看从来都不算她的优点,她还有很多令人敬佩的地方。“沈妤。”李昭年看着她的身影,“我当初并非……”“我知道的。”沈妤轻声打断,“身在其位,本就是身不由己。”沈妤望着帘子,只能隐约看见榻上形销骨立的人影。时光走得太快,带走了那个温润如玉、清风明月般的李昭年,徒留一具残躯。李昭年挽唇笑了起来,眼眶渐渐发红,“若有来生,当奉你为知己。”“你似乎对我说过类似的话。”沈妤说。“对,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李昭年问:“外面雪大吗?”“挺大的。”沈妤说:“京中没乱,衙门仍旧在派人清扫积雪。”李昭年点了点头,“不知史书会如何评我,大周的最后一位皇帝,也是最……”“肯定不是这样的。”沈妤打断他,想了想说:“应该是……永宁帝博览全书,博古通今,擅诗文、通音律、精书画,旁通佛老,胸有浩然之气,怀装半个人间。”李昭年温柔地笑起来,“听上去倒还不错,我便厚颜,将它留做我的碑文吧。”殿中静了下来。沈妤侧头望向窗口,心中郁结不已。一路行来,不断有人离开,她似乎一直在和不同的人做着告别,唯一令人欣慰的是,身边的那个人还在。李昭年的目光从她的脸滑了下去,落在她搭在腿上的手上。那只手就挨在榻边,那样近。他静静看着,慢慢地伸出手,指尖就要触上去,却止步在了帐帘,然后指尖又慢慢蜷缩了起来。1君子无道则隐,有道则出,出自《论语》可怜生在帝王家“我近日时常做梦。”听见李昭年的声音,沈妤回头看他,“梦见了什么?”李昭年笑着说:“都是些天马行空的梦,好些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我有一个家,在一座山脚下,庭前有一片飞燕草,每到春夏相接,便能花开满地。”随着他的描述,沈妤也跟着笑起来,心生向往,“那一定很美。”“嗯,秋有友人来访,春有喜鹊长鸣。”“那冬日呢?”“冬日我便独自看雪。”李昭年喉咙哽了哽,说:“回去吧,他该等急了。”沈妤侧眸看他,忽然伸手想要拉开帐帘再看一看。她向太医询问过李昭年的病情,药石罔医,能拖到现在已是奇迹,今日一别,即是永别了吧。李昭年没有制止。她若想看他如今油尽灯枯的模样,他不会阻止,但他还是想让她记得从前的那个李昭年。他只是静静看着,看着她抬起了手,又放下去。“你……”沈妤迟疑道:“还有遗憾和所求吗?”“遗憾和所求都太多,若让我选一样。”李昭年顿了顿,“如果可能,还请留下我儿一命吧,天高海阔,送他去哪里都好,农夫、小厮、铁匠……只要别做李氏子孙。生在这宫墙之内,已是他的不幸,就让他……让他平平淡淡过一生吧。”沈妤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还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