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点担心地看了顾琢一眼,自以为够谨慎够隐蔽了,不料还是被顾教授发觉,微笑着拍了拍她小脑瓜。
“这些以后再说吧,”他淡淡地说,“只要兰因喜欢,不管在哪落脚,分别都不大。”
顾兰因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她了解顾琢,顾教授这么说,就是默许了她“搬离东海市”的提案。但她同时清楚,顾琢肯定舍不得离开东海市,之所以同意搬家,完全是因为考虑到大城市的生活成本,不想加重她的负担。
顾琢不是理科出身,但他好歹曾是东海大学高材生,这么简单的数学题还难不倒他:要是把现在这套小两居卖了,换个成本没那么高的二线城市,一套大户型绰绰有余。到时,他可以找家学校或是教育机构继续教书,顾兰因也可以专职接翻译,两个人的收入加一块,一个月万把块钱总是有的,足够他们逍遥自在地过活了。
——前提是,他们得和这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家”彻底说拜拜。
只要一想到“卖房子搬家”,顾兰因就觉得胸口空了一块,没着没落,怪难受的。
当晚回到家,顾兰因没忙着做饭,而是翻箱倒柜了好一阵,不知从哪摸出一份上了年头的存折,双手捧到顾琢跟前。
顾琢一愣:“这是……”
顾兰因:“是师父当年留下的那笔钱,我一分没动过,都在这里了。”
顾琢微微一震,从她手心里接过攥得滚烫的存折,翻开看了眼,眼神微乎其微地波动了下:“为什么没用?”
顾兰因咬着嘴角没吭声,所有的话却都已分毫毕现地写在眼神里——师父留给我的,我舍不得。
顾琢不知说什么好,大约每个人一生中都会经历一两个时刻,难以言喻的情绪一股脑涌上胸口,五味陈杂、百感交集,将不大点的嗓子眼塞得严严实实,一点声也发不出。
好不容易,他才从水泄不通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开口差点破音:“你……这是何苦呢?”
顾兰因没答话,直接用行动做出回答——她走到顾琢跟前,伸长胳膊搂住他腰身,小脸埋进他胸口里,猫咪一样蹭着,死活不撒手。
“对啊,我这是何苦呢?”她想,“可是再苦也没有离开你苦,只要你能回来,再苦都不算苦。”
顾琢拿她没办法,只能当小猫一样边拍边哄:“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多大人了,还像小时候一样,不害臊啊?”
顾兰因埋着脸,鼻音浓重的快滴出水来:“不害臊……反正在师父跟前,我就是个小孩。”
她仰起头,瞧见顾琢脸上那道伤疤,眼皮倏忽一跳。反应微乎其微,然而顾琢还是发觉了,下意识地偏过头,将脸藏进阴影里:“师父这样是不是很难看?”
顾兰因用力吸了下鼻子,摇了摇头:“一点也不……师父怎样都是最好看的。”
顾琢:“……”
有些甜言蜜语,就跟“今天天气不错”和“吃了没”一样,同属于客套寒暄,一般人不会往心里去。
但是总有一些人不属于“一般人”范畴,好比顾掌门,只要是他的小姑娘亲口说的,他都心甘情愿当真理咽了。
这一年年末来临之际,顾兰因重新找了一份翻译机构的工作,正式向丁建提交辞呈。
跟丁总提辞职时,顾兰因相当过意不去,主动提出:“我请您吃顿饭吧?”
丁建捏着那份辞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盯了好半天,良久,长长叹了口气:“你真决定了?”
顾兰因点点头。
丁建:“阿聿那边,你打算怎么跟他说?”
顾兰因顶着一脸懵逼:“跟他有什么关系?我要跟他说什么?”
丁建:“……”
丁总是理科生出身,然而那一刻,他无端想起一句不知从哪看来的诗:我本将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可怜陈警官高冷一世,挂在高高的冰峰上,独自绽放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有了涉足红尘的打算,熟料落地姿势不对,一头栽进顾兰因这条小水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