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面对那光明和黑暗的这些天里,尤其是最后的七天七夜,我做一切都为了最后能够去完成神的这个召唤和命令。我在最后的七天七夜里不是静静地如死尸一般地躺在床上动也没有动一下吗?我做了什么呢?不,我做了为了回应这个神的召唤和命令所应该做的一切。我神游天堂就是为了当我到了它跟前的时候能够承受得住它。为此,我还同样一次又一次地&ldo;飞升&rdo;进那黑暗之中,提前经验我真的进去了所可能遭遇到的。要到达那光明面前,得先穿过那黑暗。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幻象,但是我也知道进入那黑暗就是进入上帝的黑暗和地狱,将遭受各种各样非人能够承受的考验。
比方说,在一次&ldo;飞升&rdo;进入那黑暗的经验中,我成了千百万个我,分布于黑暗中的每一处地方,每一个都遭受着地狱烈火的焚烧,被烤得血汗滚滚,每一滴汗的落下都像一个魔鬼从我身心中释放出来遁入虚无中去了。我不怀疑,如果我进入那黑暗,这就将是我真正遭遇到的,而我现在&ldo;飞升&rdo;进去遭遇到的只不过是我梦见了我将真正遭遇到的而已。要知道,进入黑暗可是我的肉身去进入它,而&ldo;飞升&rdo;进入不过是我的意识进入它,有些像是我的灵魂脱体而去进入它,肉体还好好地留在人间,留在我的床上,尽管多少&ldo;飞升&rdo;经验中我都觉得是我的肉体化成了光飞进那光明或黑暗里去了。关键就在于肉体。
当年&ldo;月夜行动&rdo;期间,有一段时间我每天晚上进行完所谓&ldo;月夜行动&rdo;后回家一个人穿过那片竹林都得穿过那堆被我称之为&ldo;连体鬼&rdo;的作为我的幻觉或作为超自然之物的烈火。我视神的召唤和命令为一切,而神的召唤和命令就是要我每次都当它根本就不存在地去穿过它,不管体验到什么和看到什么现象都不为所动。我这样做了,而每次穿过它经验到的都是如在熔化的玻璃之中的炽烤,那是实实在在的肉体的痛苦。
在这次事件中,我不敢怀疑,进入那黑暗里将遭受到的焚烧会胜过当年在竹林里那堆烈火的亿万倍,那恐怖、激烈、疼痛都会胜过亿万倍。要什么才是上帝创造的地狱,这才是上帝创造的地狱。
五岁那年,几千上万人在高观山上专门召开打人的会议并当场活活打死几个人的事件让我遭遇的那个幻象,让我遭遇了什么是上帝的末日审判,也让我第一次遭遇到了什么是神的召唤和命令。当时我受到的召唤和命令就是以无限的勇敢和平静走向高观山,走向这个幻象,这个幻象就是一堆实实在在的上帝的烈火,它就在那会场的中心、打人的中心、正在被打死的人和正在将人打死的人身边和身上燃烧,这虽是他们都看不见和感觉不到的,却是我无限平静地走进去端坐下来,他们所有的棍棒都落在我身上也毫无所动,这样,他们迟早会有人,哪怕只是一个人通过我看到上帝的焚烧一切烈火,看到上帝对我们的罪行的震怒,看到我们的的确确是在犯罪,而这就是我作为一个人的全部的天职、意义和使命。
当年,我没有敢走向高观山,更没有去进入上帝的烈火,但是,我因为没有完成和无能完成神的召唤和命令而有的一种原罪意识却如钉入木般地置入我的灵魂了,不论是当初在&ldo;月夜行动&rdo;里竹林里遭遇的那堆鬼神之火,在&ldo;月夜行动&rdo;最后的那个晚上和在&ldo;我不认识的姑娘之死&rdo;的那个事件中遭遇的神的黑暗半球体,都是不同程度不同形式地进入到上帝的末日审判的烈火之中接受那种焚烧,也都是在为五岁那年的那一天没敢去进入上帝的烈火赎罪。可是,我不敢怀疑,过去遭受的所有神的焚烧都不过是为这一次能够进入到那黑暗走向那光明所做的准备而已,当年竹林里那堆神的烈火、&ldo;月夜行动&rdo;最后那个晚上那神的黑暗半球体、&ldo;我不认识的姑娘之死&rdo;的事件中那个神的黑暗半球体,都只不过是这次的事件中那黑暗所逸出来的几缕青烟,要那黑暗才是那整个火海,在那几缕青烟中我被烧掉的不过是些皮毛,而在这火海中我将烧掉的是全部的血和肉,全部的筋和骨,所有器官、所有内脏和所有细胞。
没有必要讳言,我静静地躺在床上的这七天七夜的时间里,所受到的召唤和命令有一个包裹在它的深处的&ldo;灵魂&rdo;,我也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这个&ldo;灵魂&rdo;。这个&ldo;灵魂&rdo;就是我走进那黑暗、走向那光明的过程,就真的是我的肉体整个消失或者说转化,转化为一团光的过程,神的召唤和命令就是要我去完成这个过程,去见证、遭遇、直面我转化为一团光了,肉身完全不存在了,我却依然存在,甚至于是更真实的存在这一事件,存在和人生的最高真理就包含在这里面。在过去和神的遭遇中,我最接近肉体完全消失而整个人成了一团光的事件,是&ldo;月夜行动&rdo;最后那个晚上在那个神的黑暗半球体里面最后那两分钟的时候。但是,那时候,我还没有真正静下来,没有把我成了一团光却依然存在甚至于更加存在看成和我的肉体存在一样平常、简单的事情,恐惧最后征服了我,使我并不能完全确定我在最后那点时间里真成了一团光了,也没有平静地、就当是寻常事地直面我成了一团光这个事实,终于在听到爹的声吼叫时就跳出神的黑暗和烈火而逃走了。当我们面对神时,人性的脆弱,恐惧,怀疑,逃跑的意识,回归正常人和大众中去而永远忘记神等等,会比在任何事情面前更突出地表现出来。当年,在面对神时,我最后被这些东西征服了。在这七天七夜里,我面对这一次神托现给我的黑暗和光明,我也看到了在当年那些神的黑暗和烈火中也并不能真正将我的肉体完全和彻底转化,要完成这种完全的转化,只有走进这一次这神的黑暗和烈火去,无限平静地承受它的全部焚烧和考验。
在这七天七夜里,我时刻等待着可以起身走到外边去,去进入那黑暗抵达那光明面前的时机的到来。多少次,似乎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就起身了。但是,首先就是那黑暗和光明本身在阻止我。它们既是那召唤和命令,那福地,那我要去也必须去的地方,又是那最大的障碍本身,那严厉无情的拒绝本身。它们有多辉煌灿烂,多伟大,就有多大的抗拒人的力量。其次,那只小小的幻象&ldo;老虎&rdo;始终也紧紧咬着我的喉咙,多少次我都就要起身了,就因为感觉到了它牙齿的威力而停了下来,继续动也不动地躺着。我知道这个&ldo;老虎&rdo;是我的幻象,但我也不敢怀疑如果我真敢违它的意志而动,它的牙齿就会有那样的威力,一下子切断我的生命,切断我的人生。最后,爹妈他们,沟里的人们,一般所说的现实世界和人间,是更大的阻碍,我至少得考虑我就这样向那黑暗和光明而去了,他们会对我怎么样,而我这一去虽绝对不会是一去不返,却是在去的过程中万不能受到任何打扰的,得就像世界一切都停止了、安静了、消失了,只有我存在、我就是一切那样行事才会成功。最后,我还知道,我身下垫着一叶枯菜叶,这在家里人和沟里人眼中无疑已经成了我怎么怎么了的象征和标志了,但是,它于我却绝对不是无关紧要的。对于我,如果我不身下垫着我眼中的&ldo;不是土&rdo;的东西,那就是直接掉入虚无,就会使我非疯即死,如果说我现在还不算疯,不算已经成为黑娃第二了的话。但是,在床上的七天七夜的时间里,我一天比一天看得清楚的是,如果我要进入那黑暗走向那光明,必须得不再依赖任何&ldo;不是土&rdo;的东西,一切对于我都是&ldo;土&rdo;了,但我已经如此平静和放下了一切,行在&ldo;土&rdo;中,行在虚无、末日和死亡中,和行在任何地方,行在坚实的大地上,行在生和永生中完全一样,我才有可能完成进入那黑暗抵达那光明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