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敬就这么跑解马似的在寒风中吹了两个时辰,突然之间,那股似金钟罩保护着他的热气消失了。只一阵微风,他就觉得侵肌透骨,不禁毛骨悚然,立马躲进了房门。一面速命玉柱生炭火,把暖炉烧得旺旺的,一面盖了两床棉被,牙齿犹在打颤。
就这么反反复复折腾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玉柱醒来没听到动静,心下不安,揭开被子一看,唬得面如纸灰。原来那贾敬面皮烧得紫绛皱裂,肚中坚硬似铁,早已魂魄归西!
&ldo;老爷宾天了!&rdo;玉柱慌慌张张跑出来,大喊大嚷。
另外一个小厮名唤玉成者,比玉柱稍大,最是个调转古怪的东西。此人以往一直是贾敬的近侍,不想玉柱一来老爷就不准他近身,深以为恨,如今逮着机会就骂玉柱:&ldo;老爷天天修炼,定是功德圆满,升仙去了。你乱嚷嚷什么?真是蠢笨如猪!&rdo;边说边上来打,引得一片鬼哭狼嚎之声不绝于耳。
又有人张罗着去贾府送信,四下一片忙乱。
贾敬魂魄悠悠荡荡,飘过乱哄哄的道观,荡过贾府,远远地看到贾府。两座大宅占了宁荣街一大半,更有贵妃省亲新建的大观园,更是峥嵘轩峻,果然有皇家气派。
最后,他荡悠悠至一所在。但见朱栏白石,绿树清溪,真是人迹罕至,飞尘不到。贾敬欢喜异常,想道:&ldo;定是修行圆满,如今到了仙境,要入仙籍了。&rdo;正胡思乱想,见一仙姑袅娜而至,容貌装饰皆举世无双,令人见之忘俗。贾敬忙作揖:&ldo;请问仙姑道名?此系何处?&rdo;
仙姑莞尔一笑:&ldo;我乃警幻仙姑是也,此系太虚幻境。&rdo;
贾敬十分欢喜,笑道:&ldo;仙姑可是要引弟子入仙籍?&rdo;
警幻噗嗤一声笑了:&ldo;我玉皇大帝曾历一千五百劫,每一劫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你假借修道之名,躲在道观里胡闹。你连这一世的责任都不曾肩负,愚钝至此,还妄想入仙籍?罢了,你随我来,自然有你的去处。&rdo;
贾敬听此言,如遭五雷轰,顿时灰心丧气。抬头一看,只见警幻所到之处,一阵烟雾散开,眼前出现一个石牌,上书&ldo;孽海情天&rdo;四个大字。贾敬摸不着头脑,只得迷迷糊糊跟着警幻仙姑进入幻境之中。
一时又有几位仙子出来,都是羽衣飘舞,面若娇花。一见着贾敬,皱眉嗔着警幻道:&ldo;姐姐怎么又引一浊物来此污染我们女儿清净之地?&rdo;
贾敬听得仙姑如此嫌弃,早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警幻笑道:&ldo;上次是受荣国公所托,引其嫡孙以□□声色警其痴顽,可惜痴儿竟未参透。此次是受宁国公嘱咐,难道要我重荣公而轻宁公乎?少不得也引他来经历一番,至于能悟多少,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rdo;
其中一位仙子说:&ldo;那《红楼梦十二支》词曲是为荣府宝玉量身定制的,姐姐这会子冷不防带这人来,教我们哪来得及填词呢?&rdo;
警幻道:&ldo;无妨。究竟宁荣是一家,就演奏旧曲吧。&rdo;
仙子们答应了,一会舞女上来,一仙姑轻启朱唇,唱道:&ldo;开辟鸿蒙,谁为情种…&rdo;
贾敬朦胧恍惚,觉得无甚趣味,但仙姑歌喉清冽,倒也听得下去。有仙姑恐他听不懂,便拿来词本递给他。不一会儿,那仙姑唱道:&ldo;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rdo;贾敬如遭风驰电掣,毕竟他曾读书科举,又修道多年,悟性慧根非宝玉一个黄口小儿可比。这些词曲无一不在暗示着贾府衰败,贾家儿女的凋零。而现在所唱的这一曲,十有八九说的是他的小女儿惜春!
贾敬突然觉得心像撕裂了一般疼。还记得当初夫人史氏生下惜春,他当时独宠小妾合欢,根本没顾忌史氏感受。史氏忧思过虑,加上产后失调,没多久就病逝了。
不久后,贾道给他吃了仙丹,一发不可收拾,他干脆抛下俗务到玄真观一心修道。可怜惜春从小无父无母陪伴,始终是他这个当父亲的过错。
有多久没见过惜春了?印象中的她粉雕玉琢,还是刚刚学会走路,招人疼得紧。可当初为什么一点都没考虑过这个女儿的处境呢?贾敬已经不记得了,他感到后悔异常,面上却不表现出来,默默听着其他人的判词,记在心里。
&ldo;萁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rdo;听到这一句,贾敬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他原来一直以为贾府家大业大,两位国公爷赫赫战功,贾府地位固若金汤,哪怕子孙胡闹一些也减不了泼天富贵。哪里想得到在他儿孙之手就已经一败涂地。难怪古话说&ldo;富不过三代&rdo;,都是子弟们不长进的过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