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百安眼睛充血,满脸悲愤,若说两刻之前他对陈姜的唆使还心虚不已的话,此时却是发自内心的愤怒了。
“大伯,三叔他黑了心肝,我是来报仇的!”
在场的人皆是一惊,万氏大怒,举手又要打:“你胡咧咧个啥!”
陈恩常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头也不捂了,撸着袖子步伐矫健地窜了出来:“小王八羔子跟长辈动手,大哥不动家法,我亲自动,今儿还就不能饶了你!”
“你下砒霜,害了人命了!”
陈百安颈爆青筋大吼一声,变声期的嗓子嘶哑难听。
砒霜?人命?每个人都觉得耳膜嗡嗡,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目光数道唰地转移到陈恩常身上,万氏也震惊地看着他,乔氏靠着西厢门抖了起来。
陈恩常千料万料,压根没料到他会喊出这句话,众人一看他,他从昨天到今天运转过度的脑子瞬间抽了,下意识张口就是反驳:“放屁!那是蒙汗药,咋会吃死人!”
陈百安浑身水洗似的,热汗淋漓,听到陈恩常的话,他一直提在嗓子眼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小妹猜得没错,他果然承认了。
“原来是蒙汗药,跟钱郎中说的一样,我还以为是砒霜呢。”他道。
钱郎中…怎么会冒出个钱郎中?下药的事儿被外人知道了?陈恩常像被点了穴似地一动不能动,撸袖子的动作都还保持着。
万氏一把揪住陈恩常的衣襟:“老三,啥砒霜蒙汗药的,你干啥了?”
“没啥没啥。”陈恩常含混言语后悔不迭,反应过来恨不得扇自己俩大耳刮子,他不敢看他爹娘哥嫂,伸手就来搂陈百安的脖子,“三郎走,咱们出去说。”
“让村里人来评评理吗?”
一句话就让陈恩常顿住了脚步。
秦氏在一旁看戏心里却琢磨开了,三郎这孩子平时软和得跟面团似的,谁眦他两句都不带还嘴的,今天这一出连打带喊,可像变了个人。老三又干什么坏事了?
陈百安气鼓鼓的,也不管老宅众人表情如何,他牢记陈姜的交代,只对着陈恩常一个人把话说完。
“姜儿说了,都是亲人,不想咋地你,你按下晌我娘跟你说的那样办,这事儿就算结了。如果少一样,今晚戌时我们和钱郎中一起去村长家,明天去县城。”
说罢他把棍子一扔,转身拉开大门,想了想回头又加一句:“姜儿让你莫打别的主意,昨天的事,今天的事,都有证据,一告一个准。”
陈恩常的脸唰地白了。
第7章写个断绝书吧
除了蒙汗药,其他的话可以说是相当隐晦了,怎么跟老宅的人解释,那是陈恩常的事。
从小到大性子沉闷不讨喜的陈百安,第一次得到了全家人的关注。虽然这关注是以忤逆长辈得来的。
他走在回家的路上,腿颤膝软,几次打了趔趄,激动与难受的情绪交杂在胸间。
激动是方才场面的余韵,不事到临头他也不会知道自己还能爆发出这么大的脾气,更不知道自己能记住那么多话,一句都没说错。也是小妹教得好,今晚发生的一切,竟都被她料中了。
难受是对亲情的失望,三叔真是黑了心肝啊。看他心虚的样子就知道小妹说的都是真的,卖她,活埋她,要害她,都是真的。老宅并没穷到要卖儿卖女的地步,三叔何至于此?更何况要卖为何不卖他自己闺女?陈百安想不通。
更想不通的,是他娘……
两刻之前,陈姜当着廖氏的面,让钱郎中去看她殷殷端来的粥,只说闻着有怪味儿。钱郎中一闻一尝,立时断定里头掺了蒙汗药。
当时钱郎中看廖氏的眼神,小妹唇边讽刺的笑,和他娘手足无措的模样,都深深刺痛了陈百安。
愤怒集中到了给三叔的那一棍子上头,可是娘呢?第一次卖小妹可说受了三叔蒙骗,今日下药又是安了什么心?
陈百安觉得一天之内好像所有事情都不对劲了,平日空空如也的脑袋像是被人强行塞入了大量问题,让他面对,让他思考,混乱不堪,要崩溃了。
草房灯火如豆,盏里的灯油快用尽了,小小的火苗忽明忽暗,桌边人的身影映在墙上忽短忽长。
廖氏呆呆坐着,脑中同样混乱。
她慌张之际是想了很多说辞,或推脱,或装傻,甚至决定闺女如果大闹便以孝道压之。就是要卖你了,相公死婆婆赶,家里太穷吃不上饭,兄长过两年就要说亲,卖一个闺女成全家里又如何?村里也并不是没有先例。
可惜,她的理由没能派上用场。
事情一败露,愤怒的儿子去老宅了,钱郎中摇头叹息着走了,闺女在床上躺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硬生生叫她憋出内伤。
婆婆若是知道此事……廖氏打了个寒颤。老三至多挨顿骂,最后有事的一定是自己,那老太婆一向护短,又对她早有不满,会不会借此机会休了她?
不可以,她不能被休,被休弃的女子就是品行有失,就成了那鞋底的泥,无论如何都不配再走到瑞郎身边。瑞郎的媳妇死了,自己的相公也死了,俩人合该是要在一起的。只是如何才能让瑞郎知道自己的相公死了呢?
府城太远,赵府又是大户人家,托谁去传话都不妥当,一不小心就要赔上名声。她倒是想自己去,可田契地契分家时都写了儿子的名字,娘家嫂子视她为眼中钉,她身无分文啊,不卖女儿还能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