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呢,镜子的表里不可能不一,他根本不是仙人,也不是神明,他就是玉随安本身,也是魔王,是邪恶,是黑暗最深的底处。谢寒洲嘲讽的想着,被重病的母亲抛弃,数年被按在泥泞的深处践踏凌辱,被食人食子的父亲折磨,这样的曾经,这样的过去,他怎么可能是个纤尘不染的仙人?更别说,他这几百年的归处,那座玉清宫,从一开始就抛弃了他。天,地,亲,师……他们都不要他……只有一个少年要他,只有林愿要他……谢寒洲用力的闭了闭眼睛,想要压住眼眶里的酸涩和灼热,他抱紧林愿,力道大的仿佛嵌入彼此的血肉。林愿觉得有些疼,闷哼了一声,依旧轻抚着男子的脊背安抚:“谢寒洲,听我的话,我们走,离开寒洲城,离开玉清宫,天地之大,不会容不下一个谢寒洲,一个玉随安……”他捧起谢寒洲的脸,强硬地吻住男子此时有些失了血色的唇,动作凶狠,像是野兽在彼此征伐。林愿吻着谢寒洲,低低的说着:“不会的,九重天宇,九幽深处,总有谢寒洲和玉随安的容身之处,总会有的……”谢寒洲听着少年的声音,唇舌交缠间,口腔内悄无声息的弥漫着腥甜血味,却和他记忆中的腥臭味有些不同,是一种勾着深欲的味道。九天,九幽,总有他的容身之处……他的容身之处……谢寒洲在心中默念着这些话,找到了一种久远的归属感,就好像那天,少年坐在梧桐木上看着远方,他看着少年一样。天地万物万景,唯有此景,是他的……是他的……他有容身之处,林愿就是他的容身之处。【叮!恭喜宿主,反派谢寒洲黑化值已降至45。】【叮!恭喜宿主,反派谢寒洲黑化值已降至32。】【叮!恭喜宿主,反派谢寒洲黑化值已降至21。】……【叮!恭喜宿主,反派谢寒洲黑化值已降至14。】冰冷的机械声,和谢寒洲有些寂静的心跳声仿佛要融为一体。林愿捧着谢寒洲的脸,看着他微红的眼睛,靠近吻了吻,小声道:“你想离开玉清宫的对不对?只是一直以来,你没有地方去,所以只能呆在苍梧峰顶,我说的对不对?”谢寒洲的唇色沾了鲜血,比平时还要殷红,无声的动了动唇,他终于承认:“是,我想走。我不能接受仙门中人句句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可是寒洲城的四十万人,似乎就不是玄门该守护的苍生,只是随意利用丢弃的棋子。”“林愿,我不是玉清宫的清尊,也不是仙尊上仙,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连去处都没有的普通人……”林愿摇了摇头,看着谢寒洲轻轻笑着,声音也很轻:“我来了,就有了。谢寒洲,北域的寒冬太冷,玉清宫是仙境,仙境虽好,有道却无情,我们可以去南方,现在是春天,南方的花应该都开了……”谢寒洲似乎也看到了春暖花开,南方的温暖仿佛也在这一刻,缓缓流淌进了这座北域死城。“好,我们去南方……”谢寒洲控制不住的笑了,他抱紧林愿,他的小徒弟,他心爱的少年,再次低声重复道:“我和你,玉随安和你,一起去南方……”说完这句话,男子突然有些迫不及待,他放开怀中的少年,走到另一个自己面前,抓住他的手臂,语气认真:“玉随安!那几年你还没有跪够吗?站起来!他早就死了,被你杀了,还记得吗?”“寒洲城只剩下你一个,再也没有人能笑你,打你,骂你,都死了,只有你活着……”“玉随安,那个食人食子的禽兽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左手仙尊,右手魔尊(32)深陷恶魇,久溺魔障中的玉随安,隐隐约约听到了声音,他很讨厌的声音,他自己的声音。他自己在说:“那几年你还没有跪够吗?”玉随安此时意识混沌,整个人空空荡荡的,仿佛被无数双手抽掉了灵魂,抽掉了满身骨血,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空洞,仿佛深渊。他听到了声音,有些恍惚的想着,什么叫还没有跪够?他根本不想跪谁,不想跪轩辕府的那些人,可是他害怕,他……怕疼……怕死……他也不想跪玉清宫,跪道门,跪天地,可是他生于天地之间,有些时候必须跪下,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才能有命活着。“他早就死了,被你杀了,还记得吗……”玉随安听到自己说他,稍微想了一下,才想起来他是谁,那个狗杂种。狗杂种死了,被他杀了……玉随安记得这件事,可是他从未觉得那个人真的死去了,他还活着,活在自己的噩梦深处,活在他的身体之中。所以,他依旧是城主府里人人可欺的私生子,他在肮脏的淤泥深处,见不得一点光。“寒洲城只剩下你一个……只有你活着……”玉随安嗤笑一声,怎么可能?寒洲城的人都活着,都还活着。他们都在盯着他,时时刻刻都在黑暗中盯着他,他们在等,整座寒洲城都在等,等着自己万劫不复的那天,等着他永坠无间深处。“那个食人食子的禽兽已经死了……”食人食子,这确实是禽兽所为,可他是禽兽之子,他的身体里流淌着相同的血液,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他成了邪魔之首,他成了人人畏惧的魔王。魔,鬼也。他确实是鬼,他从生下来,就是寒洲城里一只见不得人的鬼,只能藏在扭曲阴暗的角落里,活着,也死着。另一个自己的声音还在继续:“玉随安,林愿说,我们一起离开寒洲城,离开玉清宫,去南方,他说现在是春天,南方的花都开了……”“这几百年,我在玉清宫,在苍梧峰顶,在北方,从来没有去过南方,也没有想过南方。”“我不清楚南方好是不好,但有一点好,便能胜却无数,南方没有寒洲城。”少年的声音他也听到了,软软绵绵的声音,像是一颗甜腻勾人的糖果。“玉随安,南方很大,也很温暖,那里的春天很长,到时候我们可以找一个小院子,在院子里种满花,种你喜欢的花,我都听你的。”少年的手指落在他的发间,轻柔的,温暖的,仿佛有南方的带着馥郁花香的风袭来,和他的声音一样轻。“我会很乖的,我会乖乖听你和谢寒洲的话,你也要乖,要听我的话。”“玉随安,你听我说,寒洲城灭的时候,你还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少年,这里的悲剧是妖族的错,是魔族的错,是道门仙家的错。”“但是,这里发生的一切,从来都不是你的错,你是受害者,你和所有死去的寒洲城民都是受害者,你们是一模一样的受害者,没有任何区别。”“不要因为你还活着,因为你还能看到日升日落,看到四时变迁,就觉得你是幸存者,觉得唯一活下来的寒洲人不容于世间。”“别这样想,无论你是玉随安,还是谢寒洲,从始至终,你都只是一个受害者……”“你不能因为你是唯一活着的人,就觉得四十万人死在寒洲城,你也应该死在这里,你不能这样想……”“玉随安,你已经活过了那段年少时光,也活过了寒洲城的那场人间地狱,此后数百年,你都活着,我知道,你想活着。”“你说今日既然活着,那就要活到底,活到明日,你不能食言,要活到明天。玉随安,我们一起活着去南方,好不好?”“玉随安,没有人有资格怪你活着,也没有谁可以决定你的生死,魔族妖族不可以,仙门不可以,寒洲城不可以,就算是生你的那个人,他也没有资格怪你,决定你是生是死,只有你自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