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叫温池池吧。”温先江说。
他去找了算命的,孩子名字带水的话,下一胎就会是男孩。
奶奶那时远没有现在苍老,但面对继子,始终还是带了几分疏离的客气感。
“不如还是叫迟迟吧,”奶奶叹了口气,说,“小孩子名字起得小一点,也会好养活一点。”
“对啊先江,让妈取吧,”李香茹也在旁边附和,眼眶通红,“要跟着妈待那么久呢。。。。。。”
但也仅限于此。
迟迟,春意迟迟。
从此就变成温迟迟一生的标签。
她从没觉得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好,但她在意名字里寄托的亲人的祈祷,时隔十数年,一想到这两个字曾经是“池池”,寒意就仿佛浸透全身。
和现在已经长大了,奶奶对所有小辈一视同仁的照顾不同,要看顾一个还不通人事的小孩原本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所以小时候温迟迟是很害怕奶奶的。
她害怕她的严厉,她的不苟言笑,害怕婶婶有时会对着她翻的白眼,也害怕同在奶奶家生活的比自己大的表姐。
所以在还未完全理解家的概念的时候,温迟迟就已经频频想家。
但当后来真的能够回家,好像才是噩梦的开始。
那时温迟迟应该是刚过五岁生日不久。奶奶检查出高血压和高血糖,身体再也不适合照顾两个小孩,再加上表姐上小学,不用再需要奶奶照顾,两方家里也就大闹了一场,最后的结果就是让温家接走孩子。
温先江那时依旧没能成功拥有一个儿子,但五年不是五天也不是五个月,他再想拖延也没有办法。恰好那时温迟迟的舅舅李道成做生意发迹,李香茹在家里的话语权增加,总不能真的就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孩子真的不管自己的亲生血肉——
当然,前提是那个男孩确实这么多年都没能生下来。
但在被接回家后的很长一段日子,温迟迟所以为的温馨日子并没有到来,反而因为她已经晚了五年的到来,争吵频频爆发。
她那时当然不可能如现在一般沉默,也不可能如现在一般面上似乎毫无波澜,只要是小孩子都会哭会吵会闹。
所有的矛盾堆在一起,终于,温先江和李香茹爆发了迄今以来最严重的一次争吵,甚至据说第一次把离婚两个词提到嘴边。
也因此,他们完全疏忽了对当时正在发烧的温迟迟的照顾,也因为医生用药失误,温迟迟的右耳永久失聪。
失聪、残疾,两个词被加在一个五岁孩子的身上,应该觉得愤恨的。
但温迟迟居然神奇地感受到,在父母悲痛的情绪里,庆幸其实轻而易举就占据了上风。
后来在各种亲戚的话语拼凑中温迟迟才明白,她幼时在父母眼里从来不算省心,不仅只因为经常生病要跑医院,还因为她是一个连性别都能瞒过医生的小孩,仿佛骨子里生来就带有“算计”。
所以在她耳朵失聪的时候,父母只觉得自己终于能在孩子不省心的氛围中找到一点喘息空间——要知道,这带来的不仅仅是一笔大额赔偿,还有一本残疾证——一个象征着他们还能光明正大再拥有一个生育传宗接代后代的机会。
不用再费尽心思,不用担心工作,不用再担心城镇户口。
果然,孩子终归是来报恩的。
1999年颁布规定六周岁以下的儿童禁止使用庆大霉素,但温迟迟在1995年失去的右耳听力并不能伴随着这项规定的到来而重新回来,“残疾”这个标签跟随时代车轮滚动,重重碾压在她身上,她那点原本因为不被重视的小小骄纵情绪,在成长中就这么完全消失殆尽。
不被爱的小孩,能够撑着长大其实就很了不起了。
*
如果偶尔感觉有真的撑不下去的时刻,那就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这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感悟出来的所谓经验,直到今天也依旧在被温迟迟认真延用。
三中只要登记就能进去,打印店老板是本地人,这么多年都只除夕当天回家。
老王在打印店那里拷贝了一些试卷文档,放假前半认真地叮嘱他们,说有需要的可以回学校打。尽管被高考熏陶出浓厚学习氛围,话音刚落还是引得大家毫不掩饰的笑出声,温迟迟当时也弯了嘴角,想不到自己现在会有闲心去真的打印。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躲进云层,整片天空灰蒙蒙的低沉下来,似乎轻而易举就能将人压垮,但篮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