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以来的汤药,在加速恢复记忆的同时,想来也早已彻底破坏了淑妃孱弱的身体,今日这一场刺激,也足以熄灭她心头最后一点求生的火。她那么聪明,在完全恢复记忆后自然会明白?,只有自己死了,楚矜言才能活。流淌出来的鲜血越来越多,郑玉淑吃痛地皱起眉头,有些不舍地抚摸着怀中?儿?子隐约现?出恐惧的脸。可她没有任何自救的意思,只是在楚矜言的目光中?无措地擦掉那些血,不让鲜红的颜色落到他脸上去。“娘没有事,”郑玉淑小声说,“言儿?,言儿?以后要?好好的。”楚矜言的心脏剧烈地疼痛起来。那么痛,与之相比,蛊毒的折磨一时之间似乎都没有那么强烈了,眼下?事情的发展没有一点超出他的计划,可是看到这样的母亲,却让他突然感到真切的害怕。虽说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但这样重生的过程,也未免太过残忍。“娘知?道你?有办法,”郑玉淑俯下?身,她柔软的发丝落在楚矜言的脸上肩上,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轻道,“想办法逃吧,离开这个皇宫,随便?去哪里都好。”“娘的言儿?,要?自由快乐地……过完这一生。”楚矜言的睫毛微微颤抖,一滴泪从上方落下?来,跌在他的脸颊上。郑玉淑的语气柔和,根本不像个濒死的人,倒像只是在与儿?子闲话家常,她总是温柔决绝,在生死关头时也是一样。说完那些话,她也未再?抬头看一眼,便?像睡着了那样合上眼睛,悄无声息地倒下?去。“……”楚矜言双目充血,终于挣扎出嘶哑的声音,“母亲——!”景元帝猛地闭上眼睛。他身后一向深沉镇定的安诚如也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蹲下?来虚虚将二指放在郑玉淑鼻端之下?,手指也有微微的颤。楚矜言身上如入骨髓的疼痛缓缓平息了下?来,可他好像感觉不到一样,努力?伸出手,像要?把软倒在地的母亲抱进?怀里。但方才的折磨几乎消耗了他全部的力?气,他触到郑玉淑温柔恬静的脸,指尖冷冰冰的。安诚如硬着头皮跪下?来:“陛下?……”景元帝睁开眼,有那么一会儿?好像在发愣,他侧颊浮现?出清晰的咬痕,决然地摆了摆手。她竟然什么都没有对朕说。皇帝莫名地纠结于这件小事,他原本以为,淑妃临去之前,恨意也好,爱意也罢,她如此惨烈地与自己相诀,定然会含泪涕泣,说些回忆往昔,或愿不再?相见之类的气话。可是没有,从恢复记忆起,那女?人竟就看都没再?看他一眼,就好像她生命中?最后重要?的事情里,一点都没有他存在的痕迹。景元帝咬得自己牙根都疼。她怎么能这样!她怎么敢这样!皇帝只觉得心中?好像空了一块,他对郑玉淑的感情在经年的消磨中?已变得过于复杂,爱意和恨意纠缠,一直到这最后,甚至都没有分出胜负。这让他怎么能接受,在这最后一刻,他在郑玉淑眼中?反倒成了无关紧要?的人!楚矜言一脸空白?地拥抱着闭着双眼的女?人,好像无知?无觉之间,泪水从他眼中?不断地落出来。他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是什么时候这样哭过。他知?道是假的,如今所有人一言一行都是他筹谋好的计策,可当?一切真的在眼前发生的时候,带来的冲击性却不可谓不强。和从游戏系统中?窥见的“未来”不同,这一切那么真实,那么痛苦,就生生地出现?在他眼前,打碎一切可能的侥幸。楚矜言垂下?头,将目光埋进?母亲的怀里,哭出了声。景元帝在后面长久地注视了一会儿?那母子二人,终于还是没有急着做什么,带着安城如退了出去。皇帝起驾回宫,瑞郡王府门前的热闹逐渐散了,没人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不久之后,垂眉低眼的下?人们开始鱼贯而?出,将白?布与素白?的灯笼挂在门扉上。几个逗留此处的闲汉对视一眼,都埋头匆匆走了。而?在王府重重深院之中?,楚矜言却早已安排好一切,他在大厅中?负手而?立,已净过面,只是眼尾仍是有些发红,腰间绕上了纯白?。裴几道匆匆进?门,在几位称得上位高权重的官员和掌事之间目不斜视,半跪下?来。“公子,夫人那边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好。”楚矜言徐徐眨眼,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皇帝回宫了吗?”一个武士打扮的汉子抱拳回道:“已传谕夜宿永安宫。”楚矜言点头:“开始行动吧。”郑玉淑醒来时,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她甚至都没有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惊讶,只是在旁边李嬷嬷激动的注视下?微微一笑。也许源自于对儿?子毫无保留的信任,也许只是母子连心。她几乎在瞬间想明白?了一切。“夫人,”李嬷嬷泣不成声,“您可算是醒了。”郑玉淑看着她,轻声问:“我们离开京城了吗?”李嬷嬷擦着眼泪点头:“可算是,可算是——咱们已近河东了,夫人。”“往哪儿?去?”“往江南去。”“不错,”郑玉淑笑道,“这个季节,江南的花儿?开得正美。”她能感觉到马车的晃动,感觉到外?面和煦的风,李嬷嬷注意到郑玉淑的视线,打起了车帘,一片竹叶顺风飘了进?来,她顿了顿,有些不安地看向自己伺候了许久的女?人。郑玉淑神色淡淡,将那片叶子拈起,丢进?车窗外?的风里。十?八年前,她曾与情郎站在苍翠竹林之中?,竹叶飘落在肩上,她凝望着他的眼睛,红了耳尖,动也不敢动。十?八年后,她终于离开,竹叶掉了,掉了也就掉了。男主的刺客夜深人静之中,有几道黑影绕过皇宫密布的眼线监视,越过宫墙。他们目标明确,往皇帝寝殿永安宫而去。这一路上出乎意?料的顺利,这些夜行客显然熟悉宫中换防的规律,对路线也烂熟于心?,便?像是几只灵巧的猫,隐没在黑暗里?。进入永安宫时,像是为?首那人一把抓住了属下的肩膀。“小心?些!”那小年轻的眼?睛在黑暗中仍显得很亮:“我?真是不明白公子,有这样的好机会,直接杀了狗皇帝不就?是了。”首领瞪了他一眼?:“闭上你的嘴巴。”小年轻撇撇嘴,乖乖竖起手指在蒙面的黑巾上一划。他是不理?解那些什么家国天下的大道理?,他只知道,狗皇帝做的那些事?死不足惜。但是,反正谋略什么的有公子和掌事?们操心?,他只听从命令就?是了。“都小心?着点,”首领环视身后的几个手下,“我?们这一路虽顺利,可皇帝身边还有不少武艺高强的暗卫保护,那里?实在神秘,连我?们的人也渗透不进去。”这些都是出发前?叮嘱过的话,几人点点头,在黑暗中架起防备的姿态。永安宫的灯已经熄了,景元不是个会挑灯批阅奏折的皇帝,尤其今日心?烦意?乱,连宠妃美姬也并不想招幸,早早便?歇下了。可他还没有睡着,皇帝在床上躺着,比自己从前?能够预料的更加烦躁。他甚至稍微有点后悔了,其实,淑妃也并非不能活着,换个方面想,她甚至是牵制楚矜言的绝佳筹码。皇帝又翻了个身,在心?底安慰自己没有做错。不管怎样,淑妃活着都是不稳定因素,这明明是最?好的选择。就?在这时候,帘幕外冷清的月光突然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