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锦听后,没有接话,只若有所思地颔首。
我亦不再多说,低头继续批阅奏书。帝王之爱,朝有夕无,实不可得,远不如大权在手来得坦然。李治多情,那便用美人计将他困住,令他无心过问国之大事。只是怕李治若真迷恋上了别的女子,我尽失宠幸,那便是弄巧成拙,一发不可收拾。李治如今迷恋大姊,大姊性子软弱,并无争斗之心,那便随他们去。李治愈为大姊神魂颠倒,贪婪行乐,便会将朝廷大事抛掷脑后,我便可尽对奏书。如今朝中之事,多半是由我执笔,而后宣下旨去,如今这朝中之事,恐怕我要比李治还熟悉几分。做李治政事上的伙伴,远比做他的宠妃来得重要。
&ldo;陛下驾到‐‐&rdo;我正恍惚着,冷不防屋外传来内侍的禀报声,我立即起身稍整衣裙,跪地接驾。
李治缓步而入,先躬身将我扶起,才说道:&ldo;朕几日感染风寒,卧榻不起,辛苦媚娘了。&rdo;
&ldo;为陛下分忧,乃份内之事,臣妾不觉苦。&rdo;感染风寒,卧榻不起?我心中暗自讥笑,如此蹩脚的借口,亏李治说得出来。
&ldo;媚娘如此明理,朕愈发觉得亏欠你了。&rdo;李治轻吻了我的额头,扶着我坐到一旁的长椅上,&ldo;看你面色苍白,昨夜睡得不好?&rdo;
我半依在李治怀里,忽然觉得困倦乏力,也不答话,只轻轻摇了摇头。
李治见我如此,也不多语,只拥着我,望向窗外,瞧那满院洗过般的浓绿。
我一动不动,微闭眼,听风吹过树梢发出的簌簌声响,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
我的手在被他紧抓在手心里,感到他有力的脉动,暖暖的体温,浓郁的龙涎香,静静地化开,萦绕不绝,我却奇异的清醒,并无半点沉溺。
半晌,李治才缓缓说道:&ldo;朕打算废后。&rdo;
我听李治如此说,并不惊诧,却也不知该如何回应,惟有沉默。
李治见我如此,倾身吻着我的鬓发,笑意里露出一丝罕见的孩子气:&ldo;你信不过朕么?&rdo;
&ldo;臣妾不敢。陛下,废后乃国之大事,陛下需三思而后行。&rdo;我自然知晓他言中之意,却将目光侧向窗外,声音极低,&ldo;皇后母仪天下,废立之事,不能仅凭陛下一人之意……&rdo;
&ldo;朕是天子,莫非连决定这事的权力都没有么?皇后杀了朕最疼爱的小公主,如此歹毒的女人,怎可母仪天下?!&rdo;李治的脸色略微沉了沉,&ldo;朕意已决,绝不更改!&rdo;
我知道李治有些恼了,但我却是有意如此说,用于激怒他。李治先前是十分勤政的,然近来他对政事的不满却越来越多了,才会愈加沉迷女色。原因有许多,其中最重要却是朝中官员已极少进言,不像先帝那时进言者终日不绝。做为一个帝王,宁肯忍受一些既不精辟也不睿智的谏言,也不愿意所有的官员都沉默不语,听不见朝堂之声,是帝王的悲哀。如今群臣建议都是倾倒一方,朝堂之上几成一言堂,李治在政事上日益局限,无法挥洒自如。如今他若真提出废后一事,恐怕群臣都会反对。
&ldo;既然陛下如此坚决,臣妾也不便多说。&rdo;我抬手,轻轻抚上他的额头,看着他的眼眸,&ldo;但这废后到底是国之大事,非得皇后犯了大故,由文武大臣奏请,否则轻易是不能废皇后的。&rdo;
&ldo;唉……朕也确为此事,颇费踌躇。&rdo;李治紧皱双眉,但声音却淡得听不出一丝情绪,&ldo;不得其门而入……&rdo;
&ldo;臣妾以为,这朝中大臣,最可畏的莫过于长孙无忌。他既为检校中书令,执掌中书省,同时又知门下省事,还是天子舅父,顾命大臣,&rdo;我心念疾转,按捺下微微波动的思绪,平静地说道,&ldo;若他不答应,那文武百官便都不敢答应。如今陛下只须在长孙无忌前将话说通,此事便好办了。&rdo;
&ldo;这……&rdo;李治侧头看我,眸中有少见的忧愁,面色更是凝重得如同浸了冰雪。
长孙无忌如今集两省大权于一身,权势之盛,可想而知。李治终于发现即使他勤政如故,能做的决定却似愈发少了,只因权力已不意间地转移到了长孙无忌的手上。而如今连废后一事都要先经长孙无忌的许可,李治更是气恼。我自然明白他心中的不快,却有意要如此说。王皇后无子,这是李治此刻唯一能搬上台面的废后理由。倘若只是皇后杀一个未有公主封爵的嫔御之女,仍够不上废后的标准,何况此案未经证实,两者权衡,反倒是无子关系着大唐的国运。但这个看似能搬上台面的理由,却绝不是一个能说服人的好理由,其他人我无法推断,但我可以确定,长孙无忌必定不会同意。所以李治若去找长孙无忌商量此事,定会碰钉子,无功而返,他们君臣之间的隔阂必会愈来愈深。权术之吊诡,莫过于此。
&ldo;陛下?&rdo;我见李治不语,便轻唤一声。
李治似才回过神来,淡淡地道:&ldo;明日你便随朕去国舅府走一趟。&rdo;
&ldo;是。&rdo;我垂睫,乖顺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