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刚过,北部边境各镇皆飞马驰告大梁:赵延寿率数万辽国铁骑涌入了晋国境内!
一时间,大梁城内,人人如惊弓之鸟,宰臣们更是心神俱乱。晋帝石重贵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但事到临头,仍是心惊不已,连忙遣人召景延广商议对策。景延广很快就到了,脚步依然如往常一般从容坚定,一双眸子依然是炯炯生光,厚厚的嘴唇上两撇八字短胡依然是那么整洁利落,石重贵一见,心中顿时就平静了许多。
景延广对石重贵言道:“军情臣已经知道了,我与契丹早晚必有一战,此事原在意料之中,臣也早就想好了应对策略,请陛下不必担忧。”
景延广故意停了停,然后才说道:“契丹军以弓马为主,长于野战,但却不善于攻城。我们的办法就是,以我之长,克敌之短:可诏令各镇坚壁清野,令百姓全都入城避敌,严令各守将必须坚守城池,没有诏命,既不准出城迎敌,也不许增援相救。如此一来,契丹军必会顾忌归路,不敢长驱直入,待其食尽兵疲之时,咱们再集合大军伺机与其决战。若能如此,何愁契丹不退?”
石重贵闻听此言,心中大安,连称“妙计!”并立遣使者前往各镇,严令各地“闭城守御,不得擅自出兵!”
赵延寿率五万辽国铁骑直向镇州扑去,镇州百姓大恐,皆欲逃入镇州城中避难。然而,杜重威却担心辽军会趁机混入城中,竟然不顾百姓死活,硬是把城门关闭了。镇州百姓只好一路咒骂着,纷纷向魏州逃去。不久,赵延寿率军抵达镇州城下,杜重威严守朝廷诏命,紧闭城门。令杜重威不解的是,辽军到达镇州城下后,却不主动攻城,而是浩浩荡荡地直接南下了。
镇州、贝州的飞翎特使到达大梁,急报辽人已绕过镇州,赵延寿正在率五万辽骑直接攻袭贝州!
石重贵与景延广闻报,皆百思不得其解:辽国人为何置镇州等城池而不顾,却单单选择了贝州作为他们的首攻目标呢?殊不知,这恰恰就击中了晋国朝廷的要害之处!之前,朝廷考虑到贝州乃水陆要冲之地,故而在此屯积了大量的粮草,以防备辽国入侵,这些粮草可是朝廷大军好几年的储备啊!如今,看赵延寿的架势,他竟是有备而来,其目标显然就是这座晋国的粮仓!
石重贵、景延广起初怀疑是杨光远向契丹人提供的消息,但他们很快自己就否认了,因为,这件事只有几位亲信重臣知道,其他朝臣和藩臣是绝难知道这一机密的。景延广想,此事肯定是出在贝州。
景延广所料不差!原来,贝州裨将邵珂性格凶悖难制,屡屡违反军纪,贝州永清节度使王令温一怒之下就将其撤职了。邵珂心怀怨望,竟然密遣人逃往辽国,向辽国透露道:“晋**粮皆贮藏在贝州,贝州守兵弱少,易于攻取。”赵延寿这才率前军直取贝州。
杜重威此时也明白过来了,辽国人首攻的目标不是他的镇州!然而,他仍然没有出军,这倒不全是因为朝廷“不得擅自出兵”的诏命,而是因为这时他又接到了军报,辽帝耶律德光已亲自率大军南来了。
此时,贝州守军只有三千步兵,而主帅王令温却不在城中——他此时正在大梁述职呢!临时执掌州事的是新到任的节度判官吴峦。
吴峦,字宝川,虽然在此之前一直为文吏,但因他曾率领区区数千兵士先是抵御住了数十万辽国大军的围攻,后又面对翟璋率领的数万契丹与新州联军的围攻,竟坚守云州一年之久,因而对契丹人最为了解。当他一听说辽国大军南下的消息之后,就日日安抚、激励将士。吴峦平生廉俭,家中只有几件粗布帷幄,此时正是“倒春寒”,天气颇为寒冷,他便将自家的粗布帷幄全都裁成了夹衣,发给士卒御寒,因而,士卒们尽皆对吴峦拥爱有加。
吴峦闻听赵延寿率军入境之后,对其它城池尽皆不管不顾,却直奔贝州而来,当下就明白了赵延寿的用意,便对诸将言道:“看来,辽人已经知道贝州乃我大晋屯粮之地了。赵延寿此来,定是志在必得。我等以三千兵士防御他的五万大军,是绝难保住贝州的。另外,朝廷已经颁下‘分地守御,不得擅自出兵相救’的严旨,援兵也是没有指望的。换句话说,贝州已成我等死地啦!既然我等必死无疑,我等就要死得其所,要死得有价值!王某决意拼死守城,能多守一刻算一刻,一来可为朝廷防备辽军多争得点时间,二来也让契丹胡虏看看我华夏男儿的本色!只不知诸公有何想法?”
众将看着吴峦那虽然文弱但却满是刚毅的面容,个个热血沸腾,尽皆高声答道:“保家护城乃我等职责所在,我等有死而已,愿听吴公差遣!”
吴峦当即分派众将分兵防守,邵珂也发誓说要以死报效朝廷,并恳请让他负责守御南门。吴峦对其毫不知情,就答应了他,他自己则亲自率军防守东门。
赵延寿率军全力围攻贝州,将所有的攻城器具全都用上了。吴峦命人从城上投下柴草、火把、滚油,焚烧辽人的攻城器械,用弩车、弓箭、礌石击退了辽军一次又一次的猛攻。三天过去了,辽军死伤了三千多人,而且所有的攻城器械全被焚烧了,贝州却依然坚强的屹立着,赵延寿急得直跺脚。
第四天夜晚,贝州兵民只听得城外人喊马嘶地喧嚣了一夜,隐约感到从北方又来了数十队人马,天一亮,贝州兵民登城一看,尽皆冷气倒抽——贝州城四周全都是灰絮絮的契丹兵,看情形,至少又多了十余万辽人!吴峦见贝州兵民们的脸上皆有惧色,高声笑道:“辽人倒看得起咱贝州城,咱们三千多人竟吸引了他们近二十万铁骑!反正咱们也没打算能活下来,他们给咱送行的人越多,咱们走的越风光!”
贝州兵民皆为其大无畏的豪气所感染,恐惧之色尽皆消除,皆说道:“人必有一死,能得如此死法,也算一种幸运!”
正在这时,城下有人喊话:“城上的听着,我家大皇帝有请吴公说话!”
吴峦一听耶律德光亲自来了,心中不禁一凛,但脸上却仍是满含笑意,对左右说道:“契丹皇帝也来给咱们送行了,咱们有面子啊!”
不一会,赵延寿等陪着耶律德光驰马来到城下,仰脸对吴峦道:“你就是吴峦吗?听说你是个文吏,动刀动枪哪是你能干的,还不赶快开城投降?难道你想成为对抗我大辽的第一人吗?”
吴峦道:“吴某本在屋内吟诗作赋,奈何忽有强盗闯了进来,吴某无奈,只得抄刀而起,虽明知斗不过强盗,但吴某也不想束手就死啊!好歹也要在强盗脸上喷一腔热血!”
耶律德光说道:“中原老皇帝最讲信用,小皇帝却背信弃义,我能不教训教训他吗?怎么就是强盗了?听说你在云州坚守了一年多,此时,你还想坚持多长时间?”
吴峦哈哈大笑,说道:“上苍至公,各人一片家园,你却非要人家把自家的东西送给你;人家不送,你就来抢,这不是强盗是什么?至于能守多长时间,贝州之人会告诉你这个强盗头子的!”
贝州兵民皆高呼道:“但凡有一口气在,誓与辽贼拼战到底!”
耶律德光恼羞成怒,当即挥军四面急攻,但急攻了一整天,仍是不能攻克。次日,敌军再次合围,辽军又攻了整整一天,贝州虽未攻克,但却死伤惨重。
耶律德光和赵延寿都知道,辽军离国远征,利在速战,若不能拿下贝州,辽国大军就会因为补给困难而无法深入。他们同时也都纳闷,一个小小的贝州城,军士不足三千,竟然能在数万大军的围攻下坚守了整整五天,难道邵珂的密报是假的?莫不是诱敌之计?如若是这样,就更加可怕了——一个三千人守卫的贝州都这么难打,偌大的晋国又当如何呢?正在二人着急之时,邵珂突然遣人求见,说是可从南门入城。
耶律德光、赵延寿大喜,次日一早就率军向南门冲去,邵珂一见,当即打开了城门——辽军终于在第六天进入了贝州城!
吴峦闻讯,这才知道邵珂所为,他长叹数声之后,只好驰马回到了公馆。回到公馆后,他穿戴上朝服,整衣向南三拜之后,纵身跳入了井中……
朝野士民,闻听吴峦噩耗,尽皆叹惜不已,后人有诗赞道:
板荡见真心,危难识忠臣,
书生吴宝川,抗辽第一人!
辽军进入贝州后,对幸存的贝州军民进行了疯狂的报复,大肆屠杀劫掠,上万无辜百姓惨遭杀戮。行军司马唐景思投降,赵延寿久知其名,以其为壕寨使。
耶律德光此次倾国南下,可说是志在必得,共分三路大军南下:西路以伟王为帅,共五万大军,出雁门,攻并、代,击太原;东路以耶律德光之侄麻答为帅,也是五万大军,由沧、德南下博州,准备渡过黄河与杨光远会师;中路则以赵延寿为前军,率军五万直取贝州,他自己则亲自率军十余万后继,准备由魏州南下。
一时间,河朔大地,腥膻冲天,旗旄卷地,羊角号此起彼伏,胡驼帐随处可见,三十万大军号称八十万,数道并发。
景延广当即集合诸道大军北上迎敌,以宋州归德节度使高行周为北面行营都部署,以河阳节度使符彦卿、右神武统军皇甫遇分别为骑军左、右厢排阵使,以陕州节度使王周、左羽林将军潘环分别为步军左、右厢排阵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