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南节度使高从诲袭位以来,为人明达,亲礼贤士,一切军政大事全都委托给了梁震。梁震倒也不负所托,对外息兵修好,对内孜孜求治,把荆南治理得甚是强盛。高从诲对梁震一直是敬重有加,尊称他为“兄长”;梁震对高从诲也是尽心尽力,称其为“郎君”。君臣之间真正是相得益彰,和谐之至。
梁震以白衣之身在高氏帐下三十多年,此时他见高从诲甚为贤明,帐下已是人才济济,文有孙光宪,武有王保义,便对高从诲道:“先王待我以布衣之交,将郎君托付于我。如今郎君已能自立,定然能将先王之业发扬光大!我已经老了,不能再参与大事了,我已决意退养山林,还望郎君能够成全。”高从诲一再挽留,但梁震却执意离去,高从诲不敢勉强,心中虽然不愿,但也只好答应了。
梁震离开江陵后,就隐居在了龙山之中,自称“荆台隐士”,整日里身披鹤氅,治学吟咏,果然是自在逍遥。诗僧齐己经常前往拜访,梁震也极喜欢与齐己谈诗作文,互相酬和,并常有赠诗。
梁震虽然离开了江陵帅府,但高从诲一有难决之事,还是经常遣使者入山相请。梁震倒也不推脱,经常身跨黄牛前往江陵。高从诲更是经常亲自入山看望,每逢年节,都要赠送许多钱财和用品。
梁震离开帅府后,高从诲就将政事全都委托给了孙光宪,军事则委托给了行军司马王保义,也就是刘去非。
辽人进入大梁后,高从诲本不想向耶律德光称臣,但又怕辽人遣兵来攻,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得遣使者前往龙山去请梁震。梁震给他献了一条计策,说道:“辽人此次侥幸进入大梁,估计呆不了太久。我观天下诸侯,能驱逐辽人者,非太原刘知远莫属!郎君不妨明着向辽人称臣,暗地里则趁机结交刘知远。”高从诲大悟,当即遣使至大梁,向耶律德光进贡称臣;同时,又遣使者至太原,劝刘知远尽早称帝,起兵驱逐胡虏,并许诺他愿倾力相助,一旦大事成功,他只求将郢州划给他。粱震之计果然高明:耶律德光见他主动归附,自是大加赞赏,并遣使者前往江陵,赐给他数十匹名马;刘知远则对他心存感激,密遣使者与其联络。
南唐主李璟也遣使者至大梁,祝贺耶律德光灭晋,并请求前往长安修复唐室诸陵。耶律德光虽然没有答应他,但还是遣使至金陵回报,以示修好。
此时,契丹铁蹄正在中原肆意蹂躏,而江南却是一番融融和乐的景象。李璟立齐王李景遂为皇太弟,燕王李景达改封齐王,领诸道兵马元帅,南昌王李弘冀改封燕王,为副元帅。
李璟诸弟之中,皇太弟李景遂性格最为温和。一次,李景遂与宾僚们聚在一起,正在把玩一只玉杯,恰好勤政殿学士张义方有事情相告,李景遂正在兴头上,没有听见。张义方怒道:“殿下竟然如此重宝轻士!”一把就从李景遂的手中夺过了玉杯,摔在了地上。众宾僚眼看着地上的碎片,尽皆大惊失色。李景遂当时也很生气,但随即就敛容谢罪了,自此之后,他反而对张义方更加敬重了。
与李景遂相反,李景达性格却极为刚直。李璟经常与宗室近臣饮酒作诗,每当此时,冯延巳等人,要么是极尽谄媚之能事,要么是乘着酒劲喧声笑闹,李景达看不顺眼,便经常当着李璟的面就厉声喝斥,然后又极力劝谏李璟不应亲近佞臣。一次,李景遂在东宫设宴,宴席之上,冯延巳假装酒醉,竟然抚摸着李景达的后背道:“齐王他日大成,可千万不要忘了冯某啊!”李景达闻言大怒,当时就拂衣起身,直奔内宫,将冯延巳此话告诉了李璟,并请求立斩冯延巳。李璟极力劝解,这才作罢。
张义方却为李景达提着一颗心,便对李景达道:“群小交构,祸福所系。殿下既然无力去除,就不可再当面辱骂他们,他们必会因恐惧而防备,此等小人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殿下还是改改脾气,千万不要再招惹他们了。”李景达大悟,自此之后,一有游宴,李景达便以生病为借口推辞,很少再参加了。
不久,晋国密州刺史皇甫晖、棣州刺史王建等因不愿臣服于契丹,皆相继率军投奔了南唐,李璟久闻皇甫晖之名,以其为神卫都虞侯。淮北也有不少造反的首领,遣使至南唐,请求李璟发兵北上,驱逐胡虏。虞部员外郎韩熙载趁机上表,言道:“陛下恢复祖业,振兴大唐伟业,今日正逢其时:一旦主上发兵北上,中国之人必会群起而相应,大业立等可成。臣料想虏主不会在中原呆太长时间,若虏主北归,中原再有明主,就不易再图了。”
李璟也知道此时的确是兼并中原的大好时机,但他此时正用兵于福州,根本就无暇北顾。南唐朝野为此大为惋惜,李璟更是后悔不该入兵福建。
此时,南唐军已将福州围了已近一年,福州城连同三万吴越军已是危在旦夕。吴越王钱弘佐大急,立命水军大将余安率水师三万,从海上赶往福州救援。
吴越军扬帆急进,很快就到了白虾浦。余安命战舰抵达岸边,准备登岸,却发现海岸上到处都是污泥,人一旦踩上,必会深陷泥淖,无法前行,必须垫上竹筏才可上岸。恰在此时,城南驻守的唐军发现了他们,连忙将弓箭手全都召集了起来,对着海岸开始放箭,吴越军根本就无法排布竹筏,一时进退两难。
冯延鲁对众唐将道:“福州城之所以不降,就是指望着这些救兵。如今相持不战,徒老我师,不如让他们登岸,然后再将他们全歼,福州城就不攻自降了。”
裨将孟坚道:“吴越水军已是进退维谷,他们巴不得与我一战呢!若让他们登岸,他们必会置之死地与我力战,定会锐不可当,我军又怎能将他们全歼呢?”
冯延鲁不听,说道:“到时候,我当亲自率军出击。”说罢,即下令停止放箭。因此,唐兵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吴越兵登上了海岸。正如孟坚所料,吴越兵一上岸,皆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故而尽皆拼死前冲,冯延鲁根本就无法抵御,只好率众逃走了,孟坚却力战而死,唐将杨业、蔡遇等均被生擒。
余安率吴越兵乘胜进击,福州城中的吴越兵一见自己的援兵到了,无不欢欣鼓舞,趁机杀出城来,夹击唐兵。唐兵已驻军一年多了,早已是师老兵疲,哪里是士气正旺的吴越军的对手,福州城南各部唐军尽皆溃散而逃,吴越军乘胜追击,幸亏王崇文率三百牙兵拼死力战,南唐诸军才有机会在王崇文身后布列成阵,吴越追兵这才退去。
余安率军进入福州后,李仁达就将其部众全都交给了他统一指挥。
此时,南唐军中到处传言,说吴越兵想放弃福州,准备和李仁达之军一起回杭州。东南守将刘洪进等恳请王建封,干脆放吴越军和李仁达出城,让他们离开,然后再占领福州。留从效、王建封等人早就不满于陈觉等人的专横,当晚即烧营遁去,城北诸军听说后,也相继溃散而去。冯延鲁又羞又悔,假惺惺地拔出佩刀自刎,被亲吏拦住。
至此,福州之围尽解。唐兵累计战死二万多人,丢弃的军资器械多达数十万。更为严重的是,南唐为此几乎将库仓耗竭,因而,根本就无力出兵中原了。
吴越王钱弘佐闻听福州大捷,不禁大喜,随后又听说南唐撤军了,便将张筠、余安召回了杭州,遣东南安抚使鲍修让率兵戍守福州。至此,福州就归属吴越所有了。
陈觉、冯延鲁等假传圣旨在前,战败丧军在后,李璟气恼之下,就要将二人斩首,以谢中外。原后唐秦王府巡官江文蔚此时为南唐御史中丞,他一直不满于冯延巳等人的所作所为,听说此事后趁机弹劾道:“陛下继位以来,所信任的就是冯延巳、冯延鲁、魏岑、陈觉四人,四人相互勾结,狼狈为奸,阴狡弄权,蒙蔽圣聪,排斥忠良,引用群小,谏争者驱逐,窃议者刑罚。如今,陈觉、冯延鲁虽然伏罪,但冯延巳、魏岑尚在,根本既然未除,枝干还会复生。既是同罪,就须同诛,否则,定会使人心疑惑,非议不止。”又道:“陛下之视听,仅在数人,虽然每日接见群臣,但也会终成孤立。”又道:“在外者握兵,居中者当国。”又道:“魏岑、陈觉、冯延鲁,互相之间也勾心斗角,他往前,我则往后,他向东,我则向西。天生五材,本是国之利器,却成为小人相争妄动的工具。”又道:“征讨之权,仅在魏岑的奏折书简,国库取给,皆在魏岑的一言”……
李璟看罢江文蔚的表章,竟认为他是在借机诋毁自己,一怒之下反将他贬为了江州司士参军。随后,又下令将陈觉、冯延鲁押至金陵。宋齐丘因为自己曾推荐陈觉出使福州,只好上表待罪。李璟随即下诏,将陈觉流放蕲州,冯延鲁流放舒州。
知制诰徐铉、史馆修撰韩熙载上表奏道:“陈觉、冯延鲁罪不容诛!对于擅自兴兵者,若不加罪,则疆场必会生事;对于丧师辱国者,若不诛杀,则沙场无人效力。恳请将二人公开斩首,以重军威。”
李璟无奈,只好将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冯延巳罢为了太弟少保,将魏岑贬为太子洗马。
韩熙载又上言:宋齐丘党羽必为祸乱。李璟却认为韩熙载离间君臣关系,竟然将他贬为了和州司士参军。不过,宋齐丘也被外放为了镇南节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