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少帝石重贵在位时,对河东节度使、中书令、北平王刘知远一直心怀猜忌,刘知远对此也心知肚明,故而,他从不主动参与朝政,却趁机暗地里大肆招兵买马。阳城之战后,朝廷及诸镇散兵有数千人投靠了太原,后来郭威又帮助他夺得了吐谷浑大批财畜。杜重威率兵降辽后,也有不少军将率兵投靠了他。故而,河东兵势大增,步骑军人数已超过了五万。
辽人进入大梁的消息一传到太原,刘知远当即分兵把守各地要害,并严命各地:绝不准辽人一人一骑进入河东境内!待一切布置妥当后,这才遣客将王峻手持三道表去见耶律德光:第一道表,祝贺辽人进入大梁;第二道表,说太原夷、夏杂居,乃戍兵屯聚要地,自己不敢轻易离镇,无法进京觐见;第三道表,说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丰厚的贡物,只是因为辽将刘九一之军从土门西入,屯军于南川,城中十分忧惧,待辽帝召回此军道路相通之后,才能入贡。
耶律德光对刘知远一直是心存顾忌,更不敢得罪于他,故而,给刘知远的回书中就大多是褒赞之词,而且亲自在刘知远姓名之前加了个“儿”字,还赐给他一根木柺。按照辽国习俗,赐给大臣木拐乃是极为尊崇的奖赐,就好比中国的朝廷赏赐几仗一样。在辽国,唯有耶律德光的叔父伟王才有这个荣耀。因而,当王峻手持木拐返回太原之时,辽人一见到木拐,皆纷纷施礼避让。
刘知远随后即遣太原副留守白文珂献上奇锦、名马。耶律德光知道,刘知远此时尚在观望,他是绝不会来大梁的,故而,便让白文珂带话给刘知远:“刘公既不效力于南朝,又不效力于北朝,究竟想怎样呢?”
时为河东蕃汉孔目官的郭威对刘知远道:“听王峻说,辽人贪婪、凶残,辽兵更是四处‘打草谷’,中原百姓大受荼毒。看来,辽人已经失去了人心,是决不会久有中国的,早晚必会北归,明公不如及早发兵攻取。”诸将也纷纷劝说刘知远早日举兵,刘知远却道:“用兵之事,须有缓急之分,当因时制宜。眼下,辽有晋军降兵十万,尚未有任何动静,我岂可轻举妄动!依我看,辽帝只是贪图中国货财,货财一旦满足,他必将北去!何况,如今冰雪正消,日已渐暖,辽人难以习惯中原的酷热,势必难以久留。待其离去后,我再兴兵夺取,将会易如反掌,此乃万全之计。”众将大悟,尽皆叹服。
潞州节度使张从恩,因其属地靠近怀州、洛阳,担心辽人相攻,想前往汴州去觐见辽主,但又惧怕刘知远趁机攻取,只好遣使与刘知远商议。刘知远带话给张从恩道:“我以一隅之地,怎敢抗天下之大?君宜先行,我当随后前往。”
张从恩信以为真,就要准备起身前往大梁。判官高防谏阻道:“主公乃晋室懿亲,不可轻易改变臣节!”张从恩不听。王建立之子左骁卫大将军王守恩与张从恩乃是婚姻亲家,此时也在潞州,张从恩便以王守恩为巡检使,命其与高防协助潞州副节度使赵行迁镇守潞州,他则亲自前往大梁觐见辽帝。
耶律德光南下之时曾许诺赵延寿做中国天子,在中渡他又曾许诺杜重威为中国皇帝。进入大梁后,他才知道,做中国皇帝实在是太惬意了,不但一言九鼎,至尊之极,而且可以纵情享乐,为所欲为。他同时也明白了一件事情——难怪那么多汉臣不惜冒着灭族的危险也要造反当皇帝!既是如此,他又何必拱手送人呢?于是,他便召集文武百官于大殿之上,大声问道:“我国广大,方圆数万里,现有君长二十七人。中国之俗与我国不同,我想选择一人为君,你们看谁来做这个皇帝啊?”众臣皆道:“天无二日,夷、夏之心,皆愿推戴皇帝为君。”耶律德光一连问了三遍,众臣每次都是如此回答,就连赵延寿也不得不跟着附和。
耶律德光这才说道:“你等既然让我为君,我就答应你们了。那么,应当先做何事呢?”
众臣答道:“王者初有天下,应当大赦。”
次日,耶律德光头戴通天冠,身穿大红纱袍,登上了正殿,正式举行登基大典。百官朝贺,汉人皆穿汉服,胡人皆穿胡服。耶律德光又言道:“从今天起,中国并入大辽,既然天下大同了,就统一改用大同年号。东京也不再是京城了,可降为汴州,开封尹也降为防御使。朕也改穿中国衣冠,百官起居皆按照中国从前的样子。”
耶律德光负约,赵延寿没有当上中国皇帝,心中自是怏怏不乐,但却也无可奈何,便想退而求其次,一再请求李崧进言于耶律德光:“事到如今,汉天子我是不敢奢望了,只想做皇太子。”
李崧迫不得已,只好将赵延寿的话告诉了耶律德光。耶律德光道:“对于燕王,即便是割我的肉,只要对燕王有用,我也是绝不吝惜的。但是,我听说皇太子必须由天子的儿子来做,燕王肯定做不成了!让我再想想,看看给燕王升个什么样的大官呢!”
此时,大辽以镇州为中京,赵延寿无奈,只好请张砺上表,奏请以燕王赵延寿为中京留守、大丞相、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仍然兼枢密使。耶律德光看罢奏折,亲自取笔抹去了“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几个字,然后说道:“就照此办理吧。”
赵延寿虽然不满,但又无话可说。
当年,晋朝曾建置乡兵,号天威军,训练了一年多,因终究是普通村民,难以习惯军旅生活,无法被朝廷征用,后来,便全都解散了,改令每七户缴纳十千钱,将铠甲、兵器又全都交回了官府。但也有些子弟,不愿再回去种地,就逃到绿林之中做了强盗。辽人入汴之后,纵容胡骑“打草谷”,残害百姓,耶律德光又多以其子弟及亲信为节度使、刺史,这些人不通政事,只知享乐,再加上一些趋炎附势之人,甘愿做汉奸,帮助辽人作威作福,聚敛货财,更让百姓困苦不堪。许多“绿林”和百姓便揭竿而起,攻州掠县,杀辽官,劫官府,多者有数万人,少者也有上千人,较为知名的有宋州的李仁恕、澶州的王琼、相州的梁晖等人。
一时间,中原诸州反声遍地,乱声四起。耶律德光在大梁几乎每天都能接到汉人造反、辽人被杀的奏报,起初他还亲自过问,后来,他就不胜其烦了。他对左右群臣叹道:“我真没想到,中国之人竟然如此难以制服!”
耶律德光公然将中国并入大辽、中原遍地反叛的消息传到太原后,郭威、王峻等将佐趁机劝刘知远赶快称帝,以号令四方,以便察看各地诸侯的动向,但刘知远心中没底,仍迟迟没有答应。
王峻又献计道:“闻听晋天子正在北上途中,主公可放出风声,说是将率军出井陉,迎接晋天子到太原,先看看天下人的反应,然后再决定是否称帝。”刘知远大喜,连称妙计,当即命武节都指挥使史弘肇大集诸军于球场。
刘知远阅军之际,高声说道:“耶律德光竟将咱们的天子贬为‘负以侯’,这不但是对天子的羞辱,更是对我们汉人的羞辱!辽人还要将天子迁置到辽国境内的黄龙府,听说黄龙府距京城有六七千里之远,天寒地荒,没有人烟,天子、太后能到那里吗?即便是到了,又如何存活啊?”说到此处,刘知远已经带着哭腔了,眼泪也滚滚而下,众将士也都纷纷落泪。刘知远随即又哽咽着说道:“眼下,辽军正押送天子、太后北上,本王决定前去迎接天子,不知众将士可否愿意跟随本王一同前去?”
刘知远本想众军士定将异口同声地会高呼“愿意”,万没料到将士们先是七嘴八舌地高声叫喊:“如今辽人陷我京城,执我天子,天下已经无主了!”“主天下者,非我王莫属!”“恳请我王先正大位、定国号,然后再出师”……随后,全军声音渐渐一致,到了后来,竟是全军一起振臂高呼:“大王即位!大王即位!”
刘知远忙令诸将制止,说道:“敌虏之势尚强,我军军威未振,应当先建大功,再议其它!”
刘知远随后就将准备率军迎接晋帝石重贵的决定公告天下了。
公告到达陕州后,奉国都头滕州人王晏对指挥使赵晖、都头侯章建议道:“眼下,胡虏乱华,天下汹汹,正是英雄豪杰乘机奋力而起、成就大事的大好时机。河东刘公,威德远著,人心归服,我等若将辽将杀了,举陕州城归依太原,为天下首唱,荣华富贵将可唾手而得。”赵晖、侯章深以为然,纷纷赞同。
当夜,王晏率领数名敢死之士,翻过牙城城墙,进入牙城,打开兵库取出兵器,分发给众军士。陕州节度副使辽将刘愿凶残暴虐,陕州人早就忍无可忍了,众军士同仇敌忾,连夜就攻入了节度使府,将刘愿及辽国监军斩首示众,随后便推举赵晖为陕州留后。耶律德光听说此事后,不但没敢追究赵晖等人之罪,还授任赵晖为陕州兵马留后,侯章为陕州马步军都指挥使,王晏为副都指挥使。然而,赵晖却不买这个帐,当场就把辽国使者斩杀了,耶律德光的诏书也被当庭焚毁。赵晖随后即遣支使赵矩前往太原。
耶律德光无奈,只好遣其将高谟翰率军讨伐赵晖。陕州军民众志成城,很快就将高谟翰击退了。
赵矩到太原后,刘知远大喜,说道:“你等占据咽喉之地,如此,则天下必可一举而定了!”
赵矩趁机劝说刘知远应当早日登基即位,引兵南下,以不负天下之望。
太原行军司马张彦威等人连上三笺劝刘知远称帝,但刘知远仍然迟疑不决。郭威与都押牙杨邠劝刘知远道:“如今,远近人心,不谋而同,这就是天意!主公若不乘此良机称帝,而是一味地谦让,人心早晚必会转移,一旦他人称帝,大王反而会深受其害。”刘知远大悟,这才答应了众人。
次日,刘知远于太原宫受册,即皇帝位,史称后汉高祖。
刘知远声言不忍心改晋国之年号,又厌恶开运之名,于是,仍然称天福年号,以本年为天福十二年。
刘知远称帝后的第一道诏书就是:各地藩镇一律停止为辽人借贷财物,被辽人迫胁的晋臣皆不予追究,可前来太原。各地兵士、百姓,只要遇到辽人,即可一律诛杀。
刘知远即位的第二天,就亲自率军东下,声言要迎接晋帝石重贵与李太后。大军行至寿阳,才得知石重贵一行已离开镇州好几天了。刘知远无奈,只好留下一千兵士驻守承天军,大军又返回了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