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贵州还有三十里路,但张世源知道自己再也走不动了,他静静地在一条小溪边坐了下来。
这是一处大山中的一个小谷。在塞外,多见的是戈壁黄沙,千里无人烟,只是接近云州的贵梦两州这一代却是例外。这一代以草原为主,但每隔几十里,却便有一处突兀而起的丘陵,而百里之内,也几都有一座大山。草原上没有苍澜、鹏羽这样的大河,但明镜一样的溪水却是从凌王军队所在的上游流入谷中来的,清甜中有一丝咸,张世源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其中渗透了鲜血的缘故,只是望着水中那个蓬头垢面的少年愣愣出神。原来不可一世的天楚战神,竟也有今日……
刘云的内功并不是很强,但胜在猝不及防,自足底涌泉穴侵入已经是损坏了他的腿部经脉,影先生虽然没有用最强的天影剑气,但即便是寻常剑气刺中身体近十个大穴,也是经脉遭受断裂的重创,但张世源为了脱身,强行用内力压制住自己的伤势,瞬间续接了经脉,恢复功力,但后来那酷似杨公公的中年文士在他背上印的一掌看似轻描淡写,却伤及内腑,震散了护身罡气,而他最后使出的那一指,却耗尽了身上最后一口元气。若非凭借着坚强的意志力,他甚至连那二十丈军营都走不出,便要趴倒在地。
但更重的伤却在心上,耳听着自己的部下被人像猪一样宰杀,身为将军的他,却只能一步一步离开,不敢回头,深怕一回头后,自己再没有离开的勇气。张世源不是一个大侠,也算不上君子,但即便是个小人,也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感情,他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救别人,但也不会愿意无辜的朋友和部属因自己而死。那种痛楚不同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身销玉损,但那痛楚却非一般的撕心裂肺。
人若忘情,不是畜生便是圣贤。张世源不是畜生,但也不是圣贤,所以他不能忘情,所以他痛苦。如果痛苦使人成长,这样的成长代价未免太大了些吧!
日尽黄昏,斜阳的光辉透过山棱,透过早红的枫叶,落在孤坐少年的脸上,清冷而凄凉。
虽然服下了青道人给他疗伤的丹药,却也只是暂时止住了血,轻微缓解了内腑的重伤,但经脉断裂并无任何好转,丹田内空空荡荡,虽然身周有丝丝几不可觉的元气在缓缓流动,向要钻入身体,但经脉断裂之后,元气虽然自穴道钻入,却无法运转,无法进入丹田。
曾经有无数次险死还生,张世源对刀锋剑口的死生活已经看得习惯,只是没有想到自己人生的最后竟然是坐在一处无人的山谷里等死。默想此生所为,顿时唏嘘。幼时虽无父无母,在孤儿院中度过,却也快活无忧,在离开孤儿院的六年间,却是颠沛流离,饱历风霜,随即穿越一般来到这天风大陆,尽管只有短短半年时间,却认识岳休等可以交心朋友,还有黄志鹂、温雪香等五个国色天香的红颜知己。
只是,谁也不会想到风光无限的天楚战神居然在他人生刚刚步入精彩的时候,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处无名山谷中吧?山谷之外,梦州城里,还温雪香等五女正翘首待归,而张美霞却已经要嫁给靖王那个混蛋了!
“不,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想起这些,张世源忍不住想仰天长啸,但话到嘴边却没了力气,变做细细呢喃。
“是不是很不甘心?”一个陌生的苍老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山谷的宁静,却也同时打破了张世源心湖的宁静。
“谁?”直觉到有人走近,张世源低低地呓语了一声,他努力想睁开眼睛,试了几次,却只觉那眼皮重如泰山,纹丝难动,只好放弃了这徒劳无功的举动。
“别管我是谁!”那老者轻轻地笑了起来,“你只需要知道我能救你,并且让你复原如初!”
“前辈有什么条件?”张世源自然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如果我说是一时良心发现,谅你也不会信。这样吧,你只需要答应,你欠我一条命,欠我一个人情,有一天我会来找你让我帮我做一件事。”
“前辈请回吧!在下自生自灭,不劳前辈操心。”
老者咦了一声,随即却大笑起来:“尝听人说张世源人中之龙,行事为人不同世俗,今日一见,嘿嘿,也不过一介凡夫而已。老朽失望得很,失望得很啊!”
“随你怎么说。只是我本平凡,不想欠下那没头没脑的人情,搞得将来生不如死,那可无趣得很!”张世源声音几不可闻,但语声中却有种说不出的坚定。
“迂腐,迂腐!你这蠢材,难道就不懂得现在假装应承了我,将来再随机应变吗?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实在不行,哼哼,背信弃义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难道你就一点不懂得变通吗?小命重要还是那狗屁的信义重要?”老者似乎极其生气,忍不住大声训斥起来。
谁知张世源听到训斥,却轻轻地叫了声好,道:“很好!你盛怒之下音色依然没有变化,我可以肯定你若非是巨奸巨恶,就是我所不认识但真心为我好的人。前者,我若是将来中了你的算计,那是心服口服,至于后者,前辈也最好施恩别望报,在下能做的,只有先谢过前辈。言尽于此,救与不救,悉听尊便。”
老者几乎没被噎住,好半晌才叹道:“张世源啊张世源,真不知道你是个疯子,还是个天才。性命攸关,你竟然……好,好,也许老子本来也是个疯子,今天非救你不可,这个人情你是欠定了!”
张世源嘴角刚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容,全身经脉断裂处,同时一麻,同一时间一道热流已自头顶百会穴灌了下来,刹时通透全身百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