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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第1页)

一抹青山。一溜垂柳。灰蓝的天。灰蓝的水。无波,无云。水天之间,一条小船。披蓑衣的老翁拉着鱼网,一把一把从水里拉起来。

我在水边跪下,轻轻拍拍水。

一扇褪色的木门半开着。一个老人坐在门内竹凳子上。他身旁一丛翠绿的叶子,绿滴滴的,滴到老人肩上了。

长长的窄巷,灰色的楼房。地上闪着雨水。很静很静。

突然,吱──吱──吱──很细很细的叫声,一声声,很肯定,很清晰。我转身寻找。路旁一个破竹篓里,两只嫩黄小鸡吱──吱──又叫起来了。竹篓边上吊着一片青菜,绿得水滴滴的。

那两点嫩黄,那一小片水绿,叫我快活了好半天。

黄鹤楼呢?

黄鹤楼呢?我站在渡江的轮船上问,望着对岸两三缕烟子在烟囱缭绕。

黄鹤楼呢?大江茫茫,到哪儿去找?

大江依旧东流去。白云依旧空悠悠。江上的黄鹤楼不见了,我却回来了,和丈夫女儿一起回来了。我一定要到大江上去,我一定要去坐船,和聂家所有的人一起去坐船,一定要从当年父亲灵柩回乡飘着爷爷写的挽幅&ldo;魂兮归来&rdo;的江汉关上船。现在,两脚踏上船的那一刻,很严肃,很隆重,在我生命中画了个完完整整的圆圈。我向母亲默祷:姆妈,您可安息了。

船上挤满了人,日正当中。我在老人、孩子、年轻人之间挤来挤去。汗臭,体臭。感到切身的亲,好像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三十年来,一直和他们在一起,在大江上一起挣扎,一起拚命,一起活过来了。

他们大声说话叫嚷。

paul问:他们在吵架吗?

我笑了:他们就是那样子讲话的。

paul望着天边黑蒙蒙的烟雾说:我想象不出你是在这儿生长的。

下午,我对paul和两个女儿,大哥、蕙妹两家人说:今天我可要走,走,走,走遍我生活过的地方。愿走的,跟我来!不愿走的,留下来!

paul在爱荷华说过:我要踩着华苓的脚走过的每一寸土地。两个女儿对家中旧事充满好奇。没有一个人留下来。浩浩荡荡,我们从江汉饭店出发,走上沿江大道。昔日的沿江大道横贯汉口的五个租界:英租界、俄租界、法租界、德租界、日租界。沿江的大厦,全是洋行和洋人的住宅。江边鹦哥绿的草坪上,摆着木椅子。江边和一溜黑色铁栏杆之间,有一条水门汀的人行道,洋人有的推着婴儿车,有的牵着杀气腾腾的大狼狗,在那儿散步。外国军舰飘着各自的国旗。租界以外的江上,三三两两的旧木船,都是在大江上讨生活的人。夏天水涨,每天傍晚,我跟着大人去江边看水涨水落,总要紧张一阵子。淹水的时候,遭殃的是租界以外低凹的贫民区。民国二十年大水,我们去了北平。我家三层楼房,两层淹在水中,出去得从顶层在窗口坐划子。民国二十年大水,小时候常常听见大人讲那句话,我想到的是从窗口坐上划子,划着桨去&ldo;走人家&rdo;。

我们一大伙人一走上沿江大道,我一下子怔住了。大道变成了窄道,大江也看不到了。眼前是一道厚实的堤防,是武汉人两手一铲土一铲土筑起来的,现在武汉没有水灾了。江边大楼出出进进的是蓝制服灰制服的工作人员。长长一串板车载着稻草包的货物,一人拖一辆板车走过来了,弯着腰,绳子搭在肩上,很坚定,很吃力,一步一步向前拖──那是一幅永恒不变的中国人雕像,当年我在大江上看到的纤夫,也是那样子拖着粗大的绳子,在峭壁悬崖上,一步一步向前拖。

《三生影像》又饮长江水(4)

聂家两代人朝圣似的,走过一条一条街。走过我昔日一个一个租界里的家。俄租界的上海理发厅仍然在那三岔路口。理发厅对面白俄女人精致的小店,那个有彩虹小洋伞的小店不见了。再走过去,应该就是我记忆中最早那个家了──汽车从雕花铁门内长长一条车道上一直驶到楼前,两根粗大的石柱子顶着宽敞的阳台,从石柱子之间走上台阶,走进一抹宽大的楼梯,迎面大镜里的人对着你走来,你不得不转弯向上走去,突然看到爷爷巨大的身影。

我们的家呢?我们的家呢?我站在街头四处寻找儿时的家。

这就是我们的家!大哥指着我身后说。

原来我正站在我家大门口!我转过身,只见两根石柱子,再看一眼,仍然只有那两根石柱子。经过了半个世纪的大风大浪,我们都活过来了,现在我们一同站在三岔路口,站在两根石柱子之间,一同寻找儿时的家。我突然明白为什么一切的旧恨宿怨都消失了。

我们走过英租界的兰陵街,走到一个弄堂口。同福里!我叫了起来。抗战爆发,我们母子寄住这儿,日本飞机来了,母亲把儿女一把拥在怀里,躲在桌子底下。

我站在同福里前面。一栋栋小红砖房陈旧得变样了。两个男孩子,手叉在腰间,狠狠盯着我们。

我转身说:走吧。他们好像要武斗的样子。

我们也一同寻找甫义里。父亲去后,母亲带着四个儿女,在那儿过着愁苦的日子。

我们又一同走过德租界的一码头、二码头、三码头、四码头、五码头、六码头,走到日租界我最后一个家,在两条街的岔口,有一抹灰色围墙,一层层楼,一扇扇窄窄的长窗子。墙内园子角一棵梧桐树,夏天知鸟吱──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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