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何在这边搬得吭哧吭哧,看见那边张良认真的侧脸,禁不住凑过去道:&ldo;子房你在看啥呢?这大的灰,你在这杵着还不得生病啊。你要啥就叫我搬呗,你要哪一年哪个地方的我给你找。反正这些看起来都差不多,随军的箱箧也不宜过重,要不我们各个地方的随便挑一张走算了。&rdo;
张良转过脸来笑道:&ldo;不一样的。&rdo;他素白的手指在两张图相似的地方点了一点:&ldo;你看,这里这张图上有三条道,这里却只有两条。前面这张图是从前赵国所绘,后面这张却是秦朝所制,可见这二十年间有古道被掩盖。若是随便挑张图走,不知会丢掉多少生机之路。&rdo;
萧何惊讶的张大了嘴,在他看来,这么大的两张图,都是密密麻麻的线条,细细小小的字体,看起来都差不多,怎的子房就一眼看出了不同?他想到这里不禁佩服道:&ldo;子房,你可真厉害。果然你就是咱们的福星!刘季老说有了你他就放心,我也觉得要是有了你,咱们必定能拿到天下!&rdo;
张良垂目笑道:&ldo;沛公想要这天下也很简单,抓住两个人就够了。一是你萧丞官,有你就有源源不断的粮糙财力,现在缺的不过一员能统领全军的大将而已。&rdo;
萧何瞠目。他想说,有你出谋划策就够了,要什么大将,还有谁行军打仗比得过你?他又想说,咱们弟兄们都很信任你啊,让你做大将军也无所谓。紧接着他又想起,子房体弱多病,连马都不能多骑,要是远征似乎是不太方便。萧何想了许久,想说的攒了一堆,最后只憋出来一句:&ldo;那你呢?&rdo;
青色的袖袂轻轻地一回一转,最后停在胸前,只露出半只执着袖边的素白的手,张良微微抬眼,淡然笑道:&ldo;良只是个偶尔献计的谋士罢了。&rdo;
萧何见他姿态出尘,心内感觉不对,正欲反驳,眼角便瞥见一个莽撞大汉闯进来,皮肤黝黑,身材高大,一头乱蓬蓬的黑发,边向这边跑边大声喊道:&ldo;张先生!张先生我可找到你了!你快跟我来,沛公出大事儿啦!&rdo;
来人正是樊哙。
樊哙一看见张良,两个大眼珠子都亮了,过来抓住张良的手腕就往外大步走,口中还道:&ldo;老萧啊,张先生我带走了,一会儿再给你送过来啊。门外两个小兵儿你随便使唤。&rdo;
张良被他这么大力一拽,身形一趔趄,还没来得及站稳,就几乎是被拖着走。他踉踉跄跄跟了几步,有些哭笑不得地想,今日是怎么了,一个二个都要拉他走,难不成今日五行都满,单缺他一个张子房?
好笑归好笑,张良跟上步伐后还是问道:&ldo;你给我说说,沛公是怎么了?&rdo;
他声音带着些微的喘音,樊哙听到后立刻暗骂自己鲁莽,他连忙放慢了脚步,答道:&ldo;咱们一到咸阳不是就进了秦宫吗?嗬,那秦老贼可会享受,里面养了宝马,放了好些亮闪闪的珠宝,还有一屋子的美人儿。这不,沛公老毛病又犯了,就想住里面不走了。你说咱好不容易打到这地方,不是来享受的,这还有好多事儿都没做呢!那个子婴还没了结,这关中父老乡亲也没个交代,那边儿还有一堆抢东西的管都管不过来,他倒想先享乐了,这哪儿行啊。我劝他,他还不听,把我轰出来。我就想啊,他刘季每回死倔的时候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就听你的话。这不,我就把张先生你给请过来了,先生赶紧劝劝他。&rdo;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秦宫的门口。张良略一沉吟,对樊哙道:&ldo;你先进去通报一声,跟沛公说,我要走了,现在来跟他道别。其余的你不用管,剩下的都交给我。&rdo;
樊哙&ldo;诶&rdo;了一声,就急急忙忙地进宫门里去了。张良方才同萧何忙了一会儿,精力有些不济,于是站在原地喘了一口气,稍微振作下精神,就见沛公披散着头,赤着俩大脚丫子就追出来了:
&ldo;子房你咋要走了呢?!这才到咸阳呢,你咋又要回韩国?!我不准你走,你过来!有啥话不能好好说,快跟我进来。&rdo;刘季边说边跑过来一把拽住张良,抓着他的手腕揽着他的肩膀就把他往宫里带,后面樊哙追出来看见这一幕,正正对上张良的眼睛。
张良冲他笑了一下,继而边随着刘季往里走边正色道:&ldo;臣已为韩王送沛公入关,沛公这里已不再需要良,良还是早日回去的好。&rdo;
刘季苦着脸道:&ldo;子房,我哪里让你不满意了,你跟我说就是了。别这么生分好不好?&rdo;
张良道:&ldo;良不敢,沛公现今住在这秦宫里,虽然住得舒服,却可有想过为何我们能住进来?这都是因为秦朝暴虐无道,沛公才能进驻关中……&rdo;
两人边说边进了宫内深处,樊哙留在宫门外看着。旁边一个小兵儿钦羡道:&ldo;沛公待张先生真是好,明明之前还往别的儒生帽子里吐过口水呢,怎的这会儿就跟见了大宝贝似的。&rdo;
樊哙在旁默默想,那是,张先生怎么能跟那些满嘴叽里呱啦酸臭味儿的傻子比呢。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张良从宫门内出来,原先有些恹恹的神色好了许多,他对樊哙笑道:&ldo;方才精力不济,在里面睡了一觉,叫樊将军久等了,真是抱歉。沛公已经在收拾了,樊将军进去帮帮沛公,沛公今晚就撤出来。良现在还得去萧丞官那边帮忙,就先告辞了。&rdo;语罢,便由樊哙赶忙召过来的两个小兵儿给一路送了回去。
三.
当夜沛公撤出秦宫,封了秦宫重宝财物的府所,还军霸上。第二天一清早,他就召集关中诸县的父老豪杰,当着众人的面口若悬河道:
&ldo;各位父老乡亲们被那秦贼的□□害苦很久了罢,大家拼死拼活给秦贼卖力气,别说啥像样一点儿的待遇了,就是稍微抱怨一点就得株连九族。平常说个话都得支愣着耳朵看看旁边有没得外人,生怕自己说错话就被杀了扔在集市旁边。哎呀,现在好了,大家不用担心了,那秦老贼前几日已经系着脖子向我沛公投降了,这个暴秦已经没啦!&rdo;
&ldo;之前我沛公和六国诸侯将领有约定,谁先入关中谁就称王。今天我刘季进了这关中,我就应该称王。那我今天就跟各位父老乡亲约法三章,这个第一,杀人的人肯定得死。第二,伤了别人或者偷窃的,那得抵罪,其余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苛刻秦法统统废除。然后这各个官吏啊,农夫啊,商人啥的,各位父老乡亲该干啥就干啥,一切照旧。大家伙放心,我沛公来那是除暴秦的,绝不会伤害各位良民。而且我现在已经退回到霸上了,就等各位诸侯过来跟我履行条约呢。&rdo;
刘季站在高台上慷慨激昂,台下的众人不断鼓掌叫好。张良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这一幕,萧何在他旁边感慨:&ldo;如今沛公真是不一样了,这可都是子房耳提面命的功劳。&rdo;
张良笑道:&ldo;哪里。沛公本就是天赋之资,或许还不能同古时的圣贤相比,在当今的群雄中,也是最好的那一位了。&rdo;
日子安稳的过了好几天。
这晚张良睡下时,不知为何总有些心神不宁。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回,仍是半丝睡意也无,总感觉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正当他又翻了个身过来,借着月光,张良一眼看到门口悄悄进来一人。他心下大惊,忙去摸索床边匕首,正要大喊,忽听那人道:&ldo;子房,是我!&rdo;
张良愕然:&ldo;项伯兄?&rdo;
第4章零零肆
一.
黑暗中的人影急急道:&ldo;是我,子房。你快跟我走,我侄儿明早就要攻过来了,他麾下有四十万将士,你们打不过的。我是连夜过来带你走的。&rdo;语罢就去抓张良的胳膊。
张良眼睛不如他的好,黑夜中看不大清,只能先凭感觉反手一把揽住项伯的胳膊,道:&ldo;项兄,项兄不急,先听良一言。&rdo;
他的声音清朗镇定,呼吸平稳,语气徐缓,与平素无异,此刻却似一股清流漫进项伯的心,暂时抚平了他焦躁的情绪。
一点烛火在黑夜中舞起,盈盈的光将张良的面庞柔柔点亮。
项伯的思绪不由得迁回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他白日里杀人,后被官兵追捕,彼时身后是火把闪烁步步紧逼的追兵,前面是漫无边际教人绝望的黑夜。走投无路之下,他敲响了一扇门。惶惶的等待里,他一时想,拼不过就把那群狗贼杀了,能杀多少杀多少,总能拉个垫背的一起下黄泉。一时又想,也不知这屋主人怎样,要是不肯收留,自己就打晕他,把他拖到床底下自己装作这屋的主人。
然而所有的想法都在门开的一瞬统统熄灭。昏暗暖黄的烛光里是一张温润美人的脸,美人冲他一笑,声音清朗且柔和:&ldo;可是前日会稽斩杀狗官的壮士?随我进来罢。&rdo;
后面的事情简直如同梦幻一样,他被张良扮成他的老父,卧在床头,一双脚蹬在水盆里给一双柔夷似的手洗着,深秋的时节却面上滚烫的不正常。那群狗官来查之时态度客客气气,被张良袖金一贿赂,转了一圈便出了去,无惊无险。接下来的几日里,他被张良收留,待到风声一过,他改头换面,一路顺风顺水的就回到了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