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鸿铭依旧笑嘻嘻地说:&ldo;这事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泰晤士报》是家严肃的大报纸,不比那些无聊小报,没有根据的事它不会登的。为醇王瞧病的汉姆是个名医,他也不会瞎说。香帅,你不要说醇王就全不妨太后的事,你还记得吴大激上表为醇王加尊号的事吗?&rdo;
这就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怎会不记得!
前清流名士现任东河河道总督的吴大澂给朝廷上了一道奏疏。奏疏上说,本朝以孝治天下,普通百姓尚且以本身封典貤封本身父母,何况皇上之父母,应更有尊崇之典礼。当此归政前夕,请太后饬下廷臣会议醇王称号典礼,以满足皇上和百姓之所望。奏疏又提到历史上最为有名的宋代濮议和明代大礼议两个典故。并以乾隆的批示为依据,肯定了明代大礼仪,即明世宗尊其父为兴献帝、庙号睿宗的做法是对的。吴大潋的意思很明确,请封醇王为太上皇。过几天,一道圣旨下来,说早在光绪元年正月,醇王便有奏折上禀两宫太后,永不接受尊封,如日后有援明世宗之例说进者,务必目之为奸佞小人,立加屏斥。并附着醇王当年的这道奏折。
此事在朝廷内外引起很大震动。有人说,吴大澂一贯以清流自居,常常拿&ldo;群居闭口,独坐防心&rdo;的自撰格言送人,看来是一个典型的伪君子,一个善拍马屁的奸佞小人。不料这次马屁没拍到点子上,惹得太后恼火。
但更多人却认为所谓醇王光绪元年的奏疏很可能是临时伪造的,一则先前为何从未听说醇王有过这样的奏疏,二则这道奏疏字字句句都是针对吴奏来的,就连所举的前代事例,也是濮议和大礼议,难道十五年前醇王就知道吴大激会要上一道这样的说进折吗?不久从内宫传出消息,说太后对此甚为恼火,怀疑醇王想以太上皇的身分取代她这个已归政颐养的太后。吴大激是奉醇王的旨意而上折的。太后与醇王之间的嫌隙,为朝廷政局罩上了一丝阴影。
难道说,太后因此要除掉醇王?但用这种手段却未免太出之卑下了。太后会这样做吗?
正在这时,杨锐进来禀报:&ldo;盛宣怀已到码头边,等候接见。&rdo;
张之洞说:&ldo;叫他上船。&rdo;又转脸对告辞的辜鸿铭说:&ldo;洋报上的这段花边新闻,万不可再对人说起。&rdo;
盛、郑二人上了船。杨锐先进去禀道:&ldo;香帅,盛宣怀、郑观应在舱外等候接见。&rdo;
&ldo;陶斋也来了!&rdo;张之洞放下手中的《荆州府志》,&ldo;叫他们进来吧!&rdo;
郑观应走前半步,盛宣怀紧跟在后面,二人欲行大礼。张之洞说:&ldo;都免了吧。&rdo;
说着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郑观应说:&ldo;大人荣调湖广,杏荪特为从天津赶来,向大人表示祝贺。我也有两年未见到大人了,沾他的光来拜见拜见。&rdo;
盛宣怀忙说:&ldo;职道久仰大人威名,多年来渴望拜谒。今日能蒙大人拨冗赏脸,实荣幸之至!&rdo;
&ldo;哦,你就是盛杏荪,我也久闻你的大名了。坐吧,坐下好说话。&rdo;
趁着盛宣怀落座的时候,张之洞将他认真看了一眼。只见盛宣怀四十多岁年纪,不仅身材矮小单薄,而且头脸也小,眼睛细细的,下巴尖尖的,浑身上下,就像一只猿猴似的。张之洞尽管自己长得丑而矮,却不喜盛宣怀这等长相,心里想:难怪许多人说他是个嗜利小人,看这模样,真的不像个大人君子。先自有了三分不悦,转念一想:张树声称赞他十个尚侍也比不上,必定有些真本事,自己不正是冲着这点决定见他的吗?想到这里,张之洞换上笑脸对盛宣怀说:&ldo;张轩帅可是大大地称赞你,说你是洋务奇才。我张某人,别人可以不见,岂能不见你?&rdo;
盛宣怀颇有点受宠若惊地说:&ldo;轩帅言重了,当年他要我到两广去帮他架电线。我没有去得成,心里一直觉得对不住。没想到他不久就过世了,我难过好长一段时期。&rdo;
郑观应插话:&ldo;轩帅是给法国人气死的。香帅打败了法国人,为轩帅报了大仇。&rdo;
&ldo;是的,是的。&rdo;盛宣怀忙说,&ldo;自从与洋人交战以来,还没有人打败过洋人,香帅不仅为轩帅报了大仇,也为我们大清国长了大威风。&rdo;
郑观应、盛宣怀的这几句话,说得张之洞甚是高兴。这两年来,张之洞最喜欢听的就是别人恭维他打败洋人的话。&ldo;文澜不取归熙甫,兵略时同魏默深&rdo;,年轻时他便以文武兼资自许。文章倒的确已为世所公认了,多少年来,他一直盼望兵略也能为世所认可。现在有了镇南关外大捷,这兵事上的谋略,谁敢有目无睹?五十出头的张之洞,尽管口里不说,心里早已认定自己是天下第一臣了!
&ldo;盛道,你从天津千里迢迢赶到上海来见我,究竟有什么大事?&rdo;
&ldo;职道来上海,一来是想见见大人,二来听说大人要将为广
东购买的铁厂机器运到武汉来,在湖北建立一座炼铁厂。因为此事,职道要向大人禀报一些情况,或许于大人有点作用?&rdo;
&ldo;你是怎么知道炼铁厂的机器要运往湖北的?&rdo;张之洞盯着盛宣怀两只绿豆大的眼睛。
原来,仍被朝野公认为第一臣的李鸿章,对张之洞一向抱有成见,即便张之洞在越南的战争打赢了,李鸿章也认为不过侥幸获胜,并不因此改变对张的看法。李鸿章知道广东无煤铁,对于张之洞在广东建铁厂的想法他以冷笑待之。当他得知李瀚章要从漕督移督两广,便对胞兄说,张之洞这个人好大喜功,在广东所办的事都要细细审查,不合时宜的要坚决停办,铁厂不能接受,要他迁到湖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