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诚放下花,倚着塔半跪下来,脸在湿凉的大理石上,静静地挨了一会。
终于,那一夜所有人的苦难,都是他的苦难,所有人的疼,都是他的疼。雨里逃学的,巷里蹚水的孩子,都不是他,又都是他。雨下了满山满河,他没有哭。
临走时,阿诚拾了一块小石子,在塔的基座上,写了两个名字。毒蛇。青瓷。
他知道,风雨要来,名字要被忘记。可是毒蛇和青瓷,会以最后那一夜的样子,永远在一起。
调令上写着凉河通讯站的新址,阿诚立在巷口打望,找不着路。
檐下躲雨的孩子,探了好久小脑袋,终于三个两个,小手遮着头,小脚踮起来,踩着水洼,从阿诚身边跑过去,一人往他手里塞了一块米糖。
阿诚回头,雨淌成了河,几个孩子跨着河,小羚羊似的,左一跳右一跳,推着搡着跑远了。他知道黎叔为什么喜欢这里了。
这个国家最后一寸温柔的土地,那么多年,那么多风雨,它还是没有一点芥蒂。
他往巷子深处走,步子快了,像有人在尽头等着。一边走,一边把扣子一颗一颗解开,制服褪下去,落在地上,他奔跑起来,水花一朵一朵,追着他开。
不需要问路,这屋,这巷,走到哪里,都是他的家。不需要记忆,这树,这云,这片土地,都是他的记忆。他终于要回去了,回到最初见明楼的样子。
哥,你初到凉河那天,我给你塞过一块米糖么?
边境特别警戒区司令官,是几个月前任命的,代号叫眼镜蛇。
从前在陆军服役,跟上级不对付,调来这个边远小镇,还降了半级。
这半级,把林参谋难住了。
重建的凉河通讯站,编制上是边境特别警戒区的一部分。可是军阶上,新站长比司令官高出半级。
新站长来了,谁向谁报到?他这么问了。
司令官却问他:&ldo;人到了么?&rdo;
林参谋支吾着:&ldo;好像是到了。&rdo;
司令官立在窗前,回头看了他一眼。
林参谋马上说:&ldo;行李落在火车站了,没见人。&rdo;
司令官转身,目光停在门边,墙上挂着一幅军事地图。
林参谋想起来,添了一句:&ldo;巷子多,迷路了。&rdo;
司令官走过去,从书桌上拾了一支铅笔,在地图上打了个标记。&ldo;去接一下。&rdo;
&ldo;这是凉河通讯站旧址。&rdo;林参谋提醒。
&ldo;就是这儿。&rdo;司令官重复。
&ldo;接到哪儿?&rdo;林参谋蒙了。
&ldo;接他回家。&rdo;司令官说。
手边的茶凉透了,明楼才抬头,瞥了一眼书桌前的新站长。
立得像棵小树。可是,没穿制服,一身的雨,不像样子。
&ldo;你迟到了多少个小时?&rdo;明楼开口就问。
门敞着,林参谋领着勤务官站在廊上,都捏了把汗。
阿诚看了看司令官的脸色,垂下眼帘说:&ldo;三十一个小时。&rdo;
&ldo;是六十九个小时。&rdo;司令官纠正。
&ldo;我坐火车来的。&rdo;阿诚辩解。
司令官驳回:&ldo;东边有军用机场,你不知道?&rdo;
静了一秒,阿诚说:&ldo;知道。&rdo;
林参谋松了口气。扛得住就好。
&ldo;我有个哥哥,十几年前来的时候,坐的是火车,他那一路看过的,我也想看看。&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