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是觉得你天天忙于学业,一早还要过来我这边练武,哪里还能来这么多精力?”少年神色认真,不知又被哪句话触到了弦,义正言辞道:“我精力很好的。”纪黎瞟了他眼,努努嘴角,“看出来了。”大前天是练习技巧上不理解,昨日又是来蹭午膳,今天玉面郎君,耳尖羞红,眉宇间似乎有些苦恼之意,坐在那儿也不说话。倒是很适应当下的环境。她瞧着席澈一身新衣,大约猜到他是因什么而来了。少年穿着荔白色外袍,是那天她指给他的新料子。上面绣着竹影与飞鸟,很适合他。长衫外面罩着一席水墨绿的袄衫,衬得肤色极白,像是扑了层薄薄的铅粉,偏偏又不带丝毫女气。挺直身子坐在那里时,莫名让人联想到覆着雪的寒松,清俊也孤傲。不过于纪黎而言,她更多地是回想起荣华寺时他还有些青涩的模样,有几分害羞地问她好不好看。这会儿,他早已转了性子,得了依仗在这装模作样。八成等着她问呢。她干脆也闷着,学起身侧人正襟危坐的姿势,神色自若地给自己倒了杯茶。随着动作,一股檀木香气萦绕而出。碧色的茶水配上清雅檀香,喝得人都暖和了许多。屋外不远处有鸟雀长鸣两声,离开光秃秃的枝头,呼啦啦振翅而去。半晌,席澈有些憋不住了,问她,“你没发现我和昨日有什么不同吗?”虽面上淡淡的,话里却是有股明显的在意。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怎么回事。相处久了,纪黎也大致摸清了他的路子。心里感慨这人还真像弟弟一般童真的同时,也难免喟叹几声。找了几下感觉,委委屈屈地学了起来,“我怎么会知道你有什么变化?”没等对方开口,又道:“我性子愚笨,你若不愿意告诉我,那便算了”她甚少这样矫揉造作,临时兴起的恶趣味,一下子把自己也给说得有几丝不适应。话到最后,声调越来越小,几乎消失不见。语罢,想说些什么缓解一下,一抬头却见席澈不知何时正紧紧盯着她。双眸隐隐有些发亮,还带着点她看不懂的色彩。渗人。春心无言的沉默在两人间蔓延开来,连带着纪黎都有几丝莫名。这人怎么这般直勾勾地盯着人瞧。奇奇怪怪的。下一刻,她似是被那目光灼烧一般,无意识偏开视线。等几息之后再度抬眼,席澈早已恢复如常,垂着头一下又一下轻轻抚摸着外袍上露出的竹影纹路。不答话,像被设定好了什么固定的程序一般,一板一眼。两人都习过武,隔得也不远。同处一室,少年紊乱的呼吸声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想法。虽只有一瞬,但足以证明,他并不像面上表现出的这般平静自若。府里的人都不会乱说什么过分的话,只当是席澈运气好,平步青云了。他并非不知道那些猜测。每每想要辩解几句时,心底的那些思绪便总会把理智拽回。这样便很好。席澈深深吸了口气,再次抬眼,“所以,灯会我穿这身衣裳如何?”他知纪黎有些尴尬,索一下子揭过方才的话题。少年站起身,左右缓缓转了大半圈,展示着衣服上的图案纹路。随着动作,衣衫微微摆动。他猛地这么站直起身,纪黎才惊觉。少年人的轮廓逐渐消弭,成年男子的气质,隐隐可见。这两个月,他长高了许多。她已经要微微仰头才能与他更好地对话。不过,好像也不用仰。每每都是他低垂着,静静地听她说话。“嗯。”纪黎应了声,半晌欲盖弥彰般加了句,“好看的。”她兀自有些难为情,“过两日,你穿这身就行。”话又开始跑偏,开口便是赶人走,“问也问了,还待在这儿干嘛?”席澈不在意地弯弯眉眼,“不干嘛,这不是请示一下嘛。”语气里满是淡淡的笑意。他似乎极为擅长这种顺杆爬行为,“姐姐的眼光一向厉害。”不然也不会选中他。人一旦陷入情爱,大约都是有些难以遮掩的小心思在的。就例如席澈当下,待翌日他再去上课时,便已换了一身。绯色的衣衫更衬得他眉目浓丽,如画一般。席澈心情好,学得自然也比平日快得多。他的学习能力本就惊人,如今又骤然再加快一个度,惹得徐则栩教完大半课程后也忍不住侧目。试探性地问,“你好像今日心情颇佳?”怎料这人答非所问,“表哥,花灯节好看吗?”这话说得徐则栩一愣,但也没多想。两人相处融洽,虽是师生,可也有着别的千丝万缕的联系。学生聪慧,他这个做老师的难免也会心里顺畅,更有成就感些。“花灯节长达三天三夜,也算是边塞百姓的特有节日了。”耐心解释道:“每到这个节日,便代表冬日到了。”想到按约定,明天是休沐日,又问他,“明日你要去逛逛吗?”席澈铺垫了这么久,等得就是这一句。立刻有些漫不经心地用手撑着脸,犹豫几息。另一只手在案几上轻轻点了点,半晌才道:“小姐邀请我,那明日定然是要去的。”语毕,抬眼飞快瞟过不远处人的表情。谁知徐则栩丝毫不意外地点点头,面上更为欣喜几分,“那正好巧了,你我三人正好一道前去。”“?”席澈一下没明白这个走向,有些疑惑地回望一眼。下一瞬,就见他的好老师扬起笑容,缓缓开口,“表妹没和你说吗?明日戌时我们一起去逛花灯节。”席澈:“说了。”他现在知道了。面上也扬起唇角,把手放了下来坐直身子,“那还蛮好的,挺巧。”徐则栩赞同地点点头,“是啊。”语带关心,“我幼时来将军府玩耍时恰逢冬日,碰巧赶上过一次热闹,正好你如今也是第一次逛这种节日,明日多看看。”席澈便不笑了。点点头,温和道:“多谢表哥,希望明日你也玩得尽兴。”徐则栩被这话一哽,片刻后,忽略掉那股若有若无的淡淡寒暄之意,顺势应了声。月上枝头,夜幕泛着绯色。屋里的灯还没熄,久久地照着。桌上,成摞的信件堆成薄薄一层,纪黎静静坐在那儿,滤过一封又一封。云壹在一旁磨着墨,一圈一圈,黑色的墨汁荡漾开来。半晌,纪黎处理完事情才出声,“你说他知道?”见自家侍女点头,她想了想便也没管。谁想第二日,还真不出她所料。席澈与表哥一道,早早便到了府门口等着她。他身着那日与纪黎相看的衣衫,月光洒下,一眼望去还真像是哪家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只眉眼过分的艳丽,有种咄咄逼人的美感。他站在那,远远便瞧见纪黎的身影,冲她遥遥一笑。这般,便衬得他更生动鲜活了几分。在府里待了这么久,纪黎不是没听过说他长得像女子一般好看的夸赞之语。相反,类似的话她听了许多,不胜枚举。可于她而言,她却从来没有这么认为过。少年高出她许多,现下也不像初来时那般瘦弱。里里外外怎么瞧都是男子样子。和表哥站在一起,两人倒是各有风格。离得近了,这人就又凑到跟前来,“你来啦~”说话也像带着股小波浪号。守卫一般杵在她身侧,腰挺地笔直。纪黎点点头,便与他俩一道出发。夜色深沉,万籁俱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