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色更加惨白,开始不停地道歉。“道歉有什么用?”她心中悲不自胜,又想落泪,强自忍住之?后,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腕,“我已经站上了高台,被你献上的皇权束缚住在禁中。从此,连上京城也出不去了。”君王乃国之?神器,不可?轻移。她从此,只?能站在宫阙之?上,遥遥看一眼她所?钟爱的山川草木。然后,像养在御马苑里,锦衣玉食的骏马一样,渐渐忘记自己曾驰骋在无边无垠的草原。“你毁了我的自由,却想潇洒抽身,自此离去?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呢?”“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呢?”楚灵均咬紧下唇,直直地望进那双水汽朦胧的泪眼里,一字一句道:“楚载宁,你欠我的。”他也红了眼睛,慨然叹道:“那你要?我如何呢……我已给不了你什么了。”“我要?你陪着我。”青年似悲似喜,“你若不杀我,要?如何服众,要?如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今日钧旨已下,四海皆知?,庶人?楚载宁已经自裁。从今以后,你是怀安,楚怀安。”“可?是,灵均,我注定年寿不永……”她转了身,摆明了已不再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刚刚登基的皇帝站在那里,高挑的身影在昏黄的烛火中明明灭灭。“你欠我的,那你就该陪着我。”君王的语气坚定而冷硬,充斥着不容置喙的意味,“一直陪着我。”“活着的时候,做我的臣子,要?是死了,便随葬在我的帝陵,永远陪着我。”青年人?笑?了,眼里却泛起了淡淡的泪光。晶莹的泪珠划过如玉一般的面容,像是清晨的露珠遇上了轻盈飘逸的垂丝海棠,莹莹欲落。他终究还是妥协了,举手加额,叩拜他的君主。“既是陛下所?愿,臣自当遵从。”他违逆不了她的意愿。丹心血(九)今日的朝会没什么大事——如果国师不?曾站出来弹劾中书令顾清之的话,那么今日的朝会将更加和?谐。说?来也怪,青莲法师从来都是澹泊淡然,不?问世事?,最近却不?知怎么了,不?但突然涉入朝堂事?,而且似乎深恶顾相,频频上表弹劾其擅专。被弹劾的正?主瞧着安静得很,但与顾相一向交好的朝臣们在叹惋之余,却不?能不?站出来为自己的上官或座主说句话。如此,则免不了一番论争。偏偏这么一个谪仙似的人物,在玩弄辞锋一事?上,竟也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令人愕然。在面对几名老?臣声?色俱厉的诘难时,这位避居世事?已久的青年国师不?但毫不?露怯,而且还隐隐凭借着机巧之思占了上风,俨然一个舌战群儒的辩士。两方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而未加入战局的臣子们则一面观察着现场的局势,一面思考青莲国师行事?异常之由。却不?料,皇帝身边的尚仪女官忽然出声?,斥责群臣喧哗朝堂。群臣们抬头一看,龙椅上哪还有皇帝的影子?楚灵均早已经拂袖而去?。君臣伦理到底不?可?逾越。意识到自己可?能惹怒了皇帝之后,刚刚与青莲吵得正?欢的几位臣子一下子白了脸,眉头深锁,面露不?安。清瑶却没理会底下诸卿递来的目光,只款步了台阶,向青莲略一拱手,而后淡笑着传达皇帝的口谕:“国师,陛下请您到临华东侧殿小叙。”青莲不?卑不?亢地拱手领了命,随着端方持重的尚仪女官离开了朝会所在的云台殿,穿过复道,行至长廊,到了临华殿的东侧殿。楚灵均早已提着笔,坐在上首批折子,此时听到脚步声?,,诚意满满地向他拱手致了歉,又亲自凑上去?给?他斟了杯茶。“我那日说?的是气话,还请师父莫要?与我计较。”她脸色微肃,说?话的语气是十足十的诚恳:“师父苦修多?年,僧侣朝臣无不?交口赞誉。若是因我之故坏了你的修行,损了你的清名,则我于心何安?”她动作极快,青莲意识到她想做什么时,已来不?及避开她的礼节,后面又因为她这一番话怔在了原地,好些时候才?堪堪反应过来。“陛下……”他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将茶盏接了过来。“便是尘世之人,也不?是人人都会将自身的名声?看得太重。况且,我还是修行之人,本?就不?该在意外人的臧否。”温暖人心的热度,透过光滑细腻的瓷盏,传到那双并不?怎么细腻的手掌里。一身素朴衣衫的青莲努力宽慰着眼前之人:“陛下多?虑了。”“师父不?在意,我却不?能不?在意。”楚灵均的神色愈发严肃,敛容正?色道:“朝堂之事?,我自有分?寸。不?过一个顾氏,不?值得你为了我,将半生清誉赔了进去?。”这原是十分?严肃的对话,但青莲竟倏而笑了起来。楚灵均原是要?恼的,但思及是自己理亏在先,便又蔫了下来,只在心里腹诽几句——什么不?食人间烟火,我看这厮是越来越接地气了。“值得的。”思绪一断,她有些愣了。“只要?是为陛下,都是值得的。”嗓音温润,语气沉静,这话与国师青莲从前说?话的语气,并无什么区别。可?楚灵均直觉……这里面藏着些她不?知道的东西。她目含探究,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目前的青年人。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微微闪了闪,不?经意间,露出些掩盖在玉色长褂、清冷颜色之下的情思。但还没等楚灵均辨清这缕情思,那微不?可?察的异色便消逝在了满殿春光之中,只余下满眼的波澜不?惊。他缓缓起身告了辞,举止雍容,姿态翩翩,没有半点儿不?妥。楚灵均笑了笑,暗道自己果真是想多?了。她揉了揉脑袋,再次提起朱笔,在堆叠如山的奏章上落下御批。偶一抬头,恰好便看见了青年国师渐渐消失于长廊的身影。只是,人虽走了,那缕荡涤人心的梵香却还残存在临华东侧殿,极浅淡,却极清晰。楚灵均弯了弯眉,觉得自己或许可?以让六尚局给?自己换个类似味道的熏香。如今临华殿熏的香虽好,闻久了却总觉得头疼。“陛下,镇北侯在外求见。”楚灵均已许久未曾听见过这个名号了。如今再次听到,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不?过算算,他也的确是该来谢恩了。前两日,自己便下了旨意,拜裴少煊为兵马大都督,率军镇守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