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条街道、每个角落都能听到类似的对话。其中当然有江渔推波助澜的作用,更多还是面具男子的名声太大。面具男子第一次出现是在一场瘟疫中,大半村民死于疫疾,剩下的孩童、妇人蜷缩在暗无天日的角落,等死亡不知道什么时候降下。他的出现为村落带来生机,不知怎么的,经他烹煮的药膳,药效都会特别好。不过半月,这场肆虐半年之久的瘟疫竟奇迹般消退了。从此不论何处有灾情、何处有战争、何处有瘟疫,都会出现他的身影。他像下凡历劫的神明,处处带来绝处逢生的希望。由此可见,宋长安在百姓中的地位多么不同凡响。而太子占着‘面具男子’的身份受人敬仰多年,暴露后的反噬不可估量。且不论太子如何躲在屋里摔杯砸碗,也不论京城乃至其他地区的百姓如何议论纷纷,处于话题中心的宋长安正坐在自家的后院里,和江渔钓鱼。是的,钓鱼。宋长安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吊杆,仿照现代制作工艺纯手工打造,让江渔颇有种穿梭时空的既视感。他们坐在围栏边,看鱼儿在钓钩周围欢快的摆尾,却没有一条下嘴咬钩。两人也不心急,宋长安一如既往的温和,江渔则一副‘爱谁谁’的模样,就差一副拽得没边的墨镜了。而江月,则是两人的极端。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纱裙,头发梳着时下最流行的发髻,面容倾城美丽,比在江家时不知红润了多少。此刻这张美丽的面孔露出了焦虑的神情,不断在江渔身后走来走去。江渔好几次要钓上来的鱼都被她的脚步声吓跑,没忍住叹了口气,问:“你走什么。”江月猛地顿住,望向他,开口:“你们可真把我吓一跳,当年小皇子之死闹得满城风雨,官家好不容易才愿意放下往事。你们倒好,带着太子的内侍指认太子嫌命长啦?”宋长安眼神不动,却笑了一声。江渔换了只手拿鱼竿,另一只手端起茶盏抿一口,木着脸说:“我傻吗?”江月没听明白:“?”江渔:“我当然不会直接带人找管家,这跟挂着牌子说‘我是出气筒’有什么区别。”江月忙不迭的点头,又问:“那你们带人回来做什么?”“赵凌中庸,原本在朝中就颇有微词。”江渔抬眸望向江月,“他靠冒充‘面具男子’赢得百姓的拥护,这些民心便是他唯一的底牌。可惜现在”他顿了顿,微微吊着眉梢,看起来十分不屑:“现在,他从圣贤成了偷别人东西的过街老鼠,身份比浮萍还要漂浮不定。我只需要给朝中非太子党的势力送个把柄,自会有人拉他下台。”江月被江渔如此不敬的态度弄懵了,瞪大着眼珠,说:“官家子嗣稀薄,只有这么太子这么一个适龄的皇子。若是他下台了,将来谁能继承皇位?”这也是太子如此有恃无恐的原因,面具男子的身份全城百姓不知,时刻监视瑞安王的暗卫却知道的一清二楚。皇帝没有当面揭穿他的谎言,怕的就是赵凌失去民心。江渔:“放心,会有别人代替他。”江月愣了一下,下意识问:“谁啊”‘哗啦啦!’鱼尾拍打水花的声音传来,江渔和江月不约而同的望了过去,宋长安钓到今天第一条鱼。他偏头冲两人笑了一下,说:“我钓到了。”·后续的事情,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官家还活着的子嗣共有10个,除去没有继承权的公主不谈,唯二有资格登基的两个皇子,一个是赵凌,另一个是不足两岁的幼子赵毅。但赵凌的性格和能力颇受朝堂大臣诟病,性子温和的还好,脾气火爆能力强的老臣就差没指着他鼻子骂‘废物’了。太子只是表面窝囊,内里的自傲、目下无尘比苍穹都大。他暗暗记下那些对他冷嘲热讽的人,在朝堂勾结党羽,排斥一切对他有异议的人。被排斥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敢当着本人的面骂街的,能有几个好惹?他们自成一派,宁愿拥护个还在喝奶的小皇子也不愿顺着太子。这可把太子气坏了,他们的做法岂不是把‘你连黄齿小儿都不如’写在脸上?于是各种明争暗斗,各种搅屎使绊久而久之,两大阵营还真形成了。江渔便是把内侍和玉佩交给了三皇子党的领头人,当朝宰相。宰相算计来算计去,还是觉得当众揭开赵凌的面目比较划算——满朝文武看着呢,还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成?至于官家官家这些年的态度他看在眼里,分明也很不喜赵凌。如今他没了‘面具男子’的光环,没了百信奉为神明的敬仰,想舒舒服服的坐在太子之位?做他的春秋大梦吧!宰相想的很好,策划的也很好,谁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做什么表情都排演好了。唯独遗漏的,便是官家的年龄。他太老了。老得连话都说不太清。他一辈子都在担心别人谋权篡位,无数个日日夜夜抱着银色弯刀入睡,晚年得了一堆毛病,早已受不了太大刺激。当他听到赵琰之死有了结果,又知道害人者是亲手碰上太子之位的赵凌时,他两眼一黑,当朝昏了过去。这天晚上,整个京城彻夜未眠。江渔和宋长安坐在床榻,两人皆穿着一身白衣,静静望着窗外的火光。他们在等一个结果。如果官家驾崩,霍将军的兵马会立即包围皇宫。如果官家挺过今晚,废黜太子的圣旨也候在左右——赵凌谋杀手足,送入宗人府也不过分。不论是哪种,宋长安都会出面,揽下大禹的皇位。而江渔也有种预感,宋长安登基那刻,便是他们离开这个位面之时。“殿下!圣上驾崩了!”侍卫在门口恭敬的弯腰。江渔搭在床榻的手指抽了抽,看到宋长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暗色。与此同时,士兵喊杀声冲天而起。屋外的火光震颤摇曳,滚滚烟雾弥漫在整个皇城上空!霍将军的兵马冲进去了!宋长安垂眸,望向手中闪着莹莹蓝光的铜串。“别怕。”江渔忽然不冷不热的开口。宋长安抬眼看他,好笑道:“我有什么好怕的?”江渔的视线落在他的下巴,抿了抿唇,说:“你怕邪神的无垢。”宋长安身形一僵。“上辈子赵凌释放无垢,全程的百姓成了他的傀儡。你那时没有神体,没有神力,于是散尽所有气运净化无垢。”江渔平静的说,“这辈子,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宋长安愣了一下,半晌才‘嗯’了一声。他们猜想的不错。霍将军的兵马围住宫门时,赵凌慌忙的掏出一块黑色水晶——这块水晶来历离奇,那晚他做了噩梦,梦里的自己像条死狗一般匍匐在宋长安的脚下。锋利的砍刀悬在半空,四周围满看不清脸的男男女女,无不对他唾骂嘲弄。在砍刀落下的瞬间,他满身大汗的惊醒,枕边放着这块黑色的水晶。他心里隐隐有种预感,等一切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时,摔碎这块水晶,便可获得新生。此时兵马围宫逼他下位,满朝辱骂斥他狠毒小人,显然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于是他摔碎水晶,放出亿万无垢。无垢像烟雾一样四散而去,若是上辈子,这些烟雾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所有人都被无垢控制心神,从心底涌出憎恶‘瑞安世子’的念头。而这辈子,无垢散在天地之间,正要冲向人群,却被人们腰际泛着蓝光的铜串吸收。无垢源于人类,最终也将归于人类。包裹着生命之源的铜串,便是他们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