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好奇心害死猫。长孙蛮不喜欢平添些烦恼。即使她知道这件事的性质并不简单。往大里说,少帝私下与文府联系甚密,是公主府一定不会想要看到的结果。可谁又能确定,这件事不是她娘故意为之?长孙蛮一点都不想去深思文曦能宣室观书的真实原因到底是什么。虽然这个答案摆在了她眼前,太过显眼,以至于长孙蛮无法忽略——萧望舒从不做无益之事,那日却借由她生辰突然提出让文曦拜入宣室殿,左不过帝前近奉能更好试探出蛛丝马迹,引蛇出洞。难怪她总觉得那日她娘有些奇怪。最后说的话也模棱两可:似乎是在提醒她,文家若真大逆不道,想把宝压在文曦头上一再利用她们的情分,恐难善了。就是不知道她娘到底是怎么发现这档子事的……“诶!”车夫突然一勒马,惯性使然,正在出神的长孙蛮差点一头磕车壁上。幸好旁边搭了一只手。“你扶稳点。”“……谢谢。”车夫似在怒斥突然闯过来的车马,没过一会儿,马车又行驶起来。长孙蛮舒口气,撩起窗帘看了眼外边,估摸还有两三条道就到西街了。本以为会一直这么沉默下去,不料一贯沉默的少年却起了话头。“你今年的生辰是过了吗?”“啊……是。是过了。”长孙蛮摸摸脸,“我虽然比文曦小,但我生辰每年都在她前边儿。”“我记起来了,你是花朝节生的。”似乎想起来年幼时他还曾以此嘲笑过长孙蛮,虽然后来被摁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萧定霓目光里露出些怀念,“不知先生近来可好?”“他挺好的。”提到何照青,长孙蛮费神想了想,补充道:“除了喜欢晕两口小酒,喝多了老是嚷嚷腿疼。”“那就好。”他垂了垂眼。说话间,马车已停在了西街。萧定霓躬腰欲出。只错身而过时,他指了指方才长孙蛮差点磕着的车壁,“让他们好好检查检查,以后小心些。”长孙蛮这才看见那里有一根尖锐粗糙的木刺。车厢内都挂有华丽绸面,而那面车壁正巧花纹繁复,木刺混在其中几近融为一体,不仔细看看实在难以发现这点隐蔽之处。长孙蛮说不清自己什么心情。她只来得及脱口而出一声:“泥猴!”他侧过身,正午的阳光从厢门外争先恐后涌进来。大概是没有想到这个名讳有朝一日还能被人大胆叫出来,萧定霓有些恍惚。他面目微松,仿佛回到了那个母亲未被害死仍然无忧无虑的幼年。“怎么了?”他轻轻问。长孙蛮咬唇,“你,你别怨我娘。她也是迫不得已。”萧定霓微微一怔。似是反应过来长孙蛮在说什么,他面色带上些许无奈,摇头,“怎么会?我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怨恨?”“……你对我说实话其实好过撒谎。”长孙蛮垂眼,刚刚突然涌起来的同窗情谊淡了淡。她想,或许是她太冲动了……“没有。”“嗯?”长孙蛮抬头。萧定霓重复道:“没有撒谎。”“可是……”长孙蛮不自觉吞掉后半句话。她不想亲手挑破这位傀儡少帝身上背负的窘迫。身处帝位,却无帝王之尊。最终还是萧定霓平静开口:“是姑母给了我活命的机会。”长孙蛮一怔。他轻轻笑了一下,“公西氏日思夜想也要推老五做太子,我这个已故皇后之子,实在太碍眼了。”薛皇后一死,继后公西氏膝下有所出,作为嫡子的萧定霓在那段时日如何艰难度日,长孙蛮不得而知。她只看见这位传闻中沉默寡言的少年帝王提及伤疤却少有郁色。暖洋洋的光芒驱散黑暗,萧定霓回望而来的眉目万分郑重。他看着她,语气坚定得不容置疑,仿佛这才是他力所能及之事。“至少我还活着,不是吗?”春秋室内早早燃起了百濯香,经久不散。萧望舒刚一入门,紧绷的情绪才有些松懈,她蹙起眉尖,太阳穴一阵阵隐隐泛疼。过了小半会儿,外面转进来一名身量高大的男人,正是长孙无妄。此时此刻,他不再像以前一样淡定自若,反而颇为心虚地摸了摸下巴,眼神四处飘来飘去,就是不敢看一眼萧望舒。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凑过去,伏小做低般接过她刚刚褪去的沉重礼服。后者冷不丁瞟他一眼,长孙无妄立马顺杆往上爬,衣服往屏风上一扔一搭,往日提刀策马的大手放她肩上,极为轻轻柔柔地捏起来。萧望舒微微舒缓了眉头。“嘶……再往上面点儿。”估计是意识到昨夜闹腾厉害,他鲜少乖觉顺着她意。按摩得舒心,萧望舒静下心,慢慢捋起了神思。“小葵跟我说,今天一大早西宫门就传了信儿,说是五更天时陛下乘车悄悄出去了。”她顾自揉着胳膊,轻喃,“那年公西氏自断臂膀,举族迁出长安。为顾及局势再起不必要风波,我没有彻底清理掉他们的党羽。这些年筛筛选选,还是从那群人中留了不少……虽然心思歪了点,政见不同,但实才难得。”长孙无妄知道她心思,“唔”了一声。“他们这几年在京中跟文家亲近,无非是因为文家那老头儿以前是公西族下门生。你拦不住那群倔驴。”他懒洋洋下了结论。被萧望舒断掉仕途的文尧年轻时风餐露宿,要不是曾受公西家恩惠推举入朝,可能早就为一斗米饿死在街头。萧望舒却道:“你怎知我拦不住?”闻言,男人笑了笑:“你说得对。没有拦不住的说法,只有想不想拦。”萧望舒垂着眼睫,淡淡说道:“我已经给过文家很多次机会了。事不过三,他们和他们所谓的’忠义’之间势必要做出一个选择。”她侧目,眸光落在桌前青鸾镜前,“活着和死去,我想并不难抉择。”长孙无妄挑眉,“你就那么放心宫里那小子?”“放心?”她笑起来,微垂的瞳孔一片清明,“他喜欢文曦,我就顺水推舟把人送进来。我可以给他一切,也可以随时收回。阿时,这不叫放心。准确一点来说,他是我棋面上即将收束的局眼。对文尧这种老顽固,’弃子攻杀’才最为合适。”萧定霓作为一颗迷惑他人的弃子,再合适不过。有他在前引诱,她能提前清扫掉许多麻烦。虽然文家早已浮上水面,但……有文尧牵头,即使他人不在朝中,那些不满她推行新政的朝臣还是像寻到了主心骨,煽动朝野上下连日动荡。若非如此,她也不会选择让文曦进入宣室殿——他们大力否决她的新政,可文尧的亲孙女却堂而皇之宣室观书。文尧想做天子近臣,想重回权利中心,那好,她给了他一条捷径。就是不知道顽固如他,是否还能决心依旧未曾动摇?虽然很早就猜出了萧望舒想做什么,但亲耳听到后,长孙无妄还是“啧”了两声。他慢条斯理拨开她颈间青丝,露出那截弧度优美的脖颈。他不轻不重地摩挲着,“五更天就溜出宫……那小子能起那么早,不去练武可惜了。”萧望舒睨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要是惜才,可以搬宫里去住,亲自教导他。”长孙无妄生了逗弄心思,面上仍是漫不经心说着:“搬……肯定是会搬的。”萧望舒神色未变,端看他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没把人钓上钩,男人颇为惋惜一叹,“当然,绝不会是现在。”他低眉认错,“夫人在何处,我就在何处。”那双手和着香味儿,一寸一寸抚平她身上的疲乏,如同……萧望舒眼睛一瞪,一巴掌拍下他并不安分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