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温对柳璨道:“如此也不是良策,国家总需要人治理的,你可选一些名望素重且有真才实学之辈,以充朝堂。”
柳璨唯唯答应,但却面有难色。朱温道:“司空图、韩渥甚有贤名,若能得此二人来朝,则不愁贤人不至。”
柳璨知道,若自己去书相召,司空图、韩渥必不肯来,只好奏请天子下诏,宣司空图、韩渥来朝,以司空图为监察御史、韩渥为翰林学士。接着,昭宣帝又按照朱温的意思,拜杨涉、张文蔚为宰相,薛贻矩为御史大夫,苏循为礼部尚书,张策为中书舍人、翰林学士,赵光逢为吏部侍郎,张廷范为太常卿。
张文蔚、杨涉、张策、赵光逢皆素有贤名,人望颇高。
杨涉乃是名家之后,其祖杨收曾在懿宗朝为宰相,其父杨严官至兵部侍郎。杨涉此前为吏部侍郎,为人和厚恭谨,光化三年首次拜相。按理说,文人拜相乃是读书人最为尊荣之事,但杨涉却不然,一听到他要再次拜相时,竟与家人相对哭泣,并对其子杨凝式道:“我不能脱此网罗,祸将至矣,必将连累你等。”杨凝式哈哈笑道:“父亲大人这是做作了,您要不想当宰相,难道还有人硬逼着您不成,依我看,您不如就说自己年老体弱,心智不清,上一道表章辞了不就得了!”杨涉大怒,说道:“真是疯话,这不是明摆着跟人家作对吗?人家能饶了咱们?”杨凝式道:“既是如此,父亲又何必要说什么‘连累’呢?”
王行瑜被杀后,张策隐居于乡间,朱温久闻其名,故而在其兼领四镇之时,便特地聘请张策为郑、滑支使,后因母亲逝世,丁忧解职。除服后,又被唐室召为膳部员外郎。不久,韩建辟其为判官,韩建移徙许州后,以其为掌书记。此时朝中用人之际,朱温特意表奏他为中书舍人,翰林学士。
与张文蔚等人相比,薛贻矩、苏循的为人就颇令世人齿冷了。
薛贻矩,字熙用,河东闻喜人,极好书画,昭宗时为兵部侍郎、翰林学士承旨,然却与宦官往来密切,曾为韩全诲等宦官作画像,并有诸多赞美之词。昭宗自凤翔返长安后,大肆屠杀宦官,薛贻矩自觉不能免罪,便倾力结交朱温,这才得以保全。
苏循则就更令人不齿了,此人惟利是图,为人巧佞,善于阿谀奉承,毫无廉耻之心。苏循之子苏楷,乾宁年间登进士第,却被昭宗遣陆翊覆落,自此怀恨在心。昭宗遇弑后,他便与柳璨、张廷范等深相接纳。当议及昭宗谥号时,他对张廷范道:“所谓谥,就是更以名号,重要的是信义。先帝以‘昭’为谥号,名不副实,张公既为太常卿,就是史官,不可不加言明。”张廷范遂上表奏道:“臣闻执事坚固则谓恭,乱而不损则谓灵,武而不遂则谓庄,在国逢难则谓闵,因事有功则谓襄,请改昭宗皇帝谥号为恭灵庄闵皇帝,庙号襄宗。”朝臣皆不同意,朱温也觉不妥,这才没有答应他。
李振、柳璨等人在洛阳大肆荼毒朝官、士人之时,敬翔一直在大梁养病。其实,他是在为一个人而烦恼,此人正是其妻刘姣娘。
刘姣娘的一生也可谓波折多变,其父本为蓝田令,广明年间,刘姣娘被黄巢大将尚让掠得。黄巢败亡后,尚让携她投靠了时溥,尚让被诛后,她又被时溥纳为妾室。朱温平定徐州后,又将姣娘作为尤物玩弄了一段时间。返回大梁之际,因惧怕夫人张兰舒怪罪,又逢敬翔丧妻,这才忍痛让给了敬翔为妻。
张兰舒在世时,朱温犹自收敛,偶与刘姣娘有私,也是暗中来往。张兰舒去世后,朱温便不再顾忌了,常常召属下妻妾大肆**。刘姣娘虽是半老徐娘,但因其美貌冠绝天下,而且极擅于床上功夫,故而深得朱温宠幸,经常出入于朱温卧室,此事在大梁几乎是家喻户晓,人们暗地里皆称刘姣娘为“国夫人”。因而,她在朱温面前言事,丝毫不亚于敬翔。敬翔碍于颜面,初始还常常规劝,后来,干脆就对她视若无物,不加理睬了。刘姣娘反而恼怒了,竟然对敬翔说道:“你是不是认为我是不洁之身呀?我劝你还是不要如此想。别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若以成败而论,尚让曾是黄巢宰辅,时溥乃是国之忠臣,若论门第出身,是你辱没了我,若你认为我辱没了你,我这就离开你敬家。”敬翔担心朱温怪罪,连忙赔罪挽留。
自此,刘姣娘更加有恃无恐,豪车华服,骄侈异常,就连她的婢女丫鬟也都是耳环珠翠,指带金银。不仅如此,刘姣娘还特意养了一支上百人的卫队,设置了自己的“衙室”,其规制堪比一个大县的衙属,爪牙典谒、书币聘使一应俱全,经常与各藩镇来往交结。各藩镇均知她与朱温的关系非同一般,也都想通过她讨好朱温,因而对其有求必应。一时间,妇人之盛,无出其右者,致使权要贵介,争相附丽,贵达之家,竞相效仿。敬翔为人谨慎,对刘姣娘所为自然是大为不满,但却也无可奈何。
在王官谷休养的司空图见有天子诏书相召,不敢抗旨,只好来到洛阳。然而,在朝见天子之时,他却佯装年老体衰,还时不时地将笏板掉落在地上。天子问话,他则假装耳聋,顾左右而言他,笑话百出。柳璨见状,只得请昭宣帝下旨准其回山养老,诏书中言道:
……既高养以傲世,类移山以钓名。心惟乐于漱流,仕非颛于食禄。匪夷匪惠,特忘反正之朝;载省载思,当徇逐栖之志,宜放归中条山。
知情人一听,这正是柳璨的手笔。如此一来,司空图终于又安然地回到了王官谷,自此之后,他便隐居深山,为诗著说,颇为自得,三年后卒于山中,享年八十一岁,留有《一鸣集》十卷,杂著八卷,碑版二卷。
司空图好歹还算是接旨赴京了,韩渥却干脆不接圣旨。韩渥被贬离京后,辗转至闽州,日与避祸来此的中州名士李询、王绦、崔道融、王标、夏侯淑、王拯、杨承休、杨赞图等诗酒唱和,生活倒也安逸。朝使到达福州后,韩渥婉言力辞,并赋诗三首,其一为:
手风慵展八行书,眼暗休寻九局图。
窗里日光飞野马,案头筠管长蒲卢。
谋身拙为安蛇足,报国危曾捋虎须。
举世可能无默识,未知谁拟试齐竽。
朱温闻听韩渥不奉旨,大为恼怒,当时就想将韩渥以抗旨论处。敬翔劝道:“主公此时正是收取人心之时,韩渥薄有虚名,万不可因小失大。”朱温这才打消了加害韩渥的念头。
此时,唐室已是有名无实,朝中大事均由朱温决断,但朱温又怎会满足于此呢?整日里与敬翔、李振等人密谋商议谋夺帝位之事,敬翔道:“欲成就大事,须征得各地诸侯拥戴,主公可先遣使咨询各藩镇意向,然后再行定夺。”
朱温依言,分别遣使于魏、吴越、襄、金商、荆南、湖南、江西、福建、岭南、定、镇、幽等藩镇,各镇均表示赞同或默许,唯有襄州赵匡凝明确表示反对,他对使者痛哭流涕地说道:“大唐对赵氏一门恩深似海,赵某决不敢背叛唐室,妄有他志。”
使者告辞后,赵匡凝知道朱温必不会对自己善罢甘休,便东面与杨行密修好结盟,西面与王建结成婚姻,境内则增兵备防。
朱温果然大怒,立令武宁节度使杨师厚率大军攻伐襄州。
杨师厚率大军南下后,一路所向披靡,连克唐、邓、复、郢、随、均、房七州。朱温亲率大军随后跟进,屯军于汉水之北,命杨师厚在阴谷口建造浮桥,强渡汉水。赵匡凝率军二万于汉水之滨迎战梁军,怎奈寡不敌众,被杨师厚、张归弁、贺瑰三路大军围攻,襄军被斩杀殆尽,赵匡凝死命杀出重围,退回襄州,梁军随即直逼襄州城下。
当晚,赵匡凝见大势已去,竟一把火烧掉牙城,率全族乘舟沿汉水而下,逃至扬州。杨行密设宴相待,宴上,杨行密戏言道:“君在襄州时,轻车重马,年年以金帛进奉朱全忠,现在败了,才想起本王来了。”
赵匡凝正色道:“我家世代皆为唐臣,诸侯事天子乃是本份,我每年进奉的是天子,岂是进奉给朱贼的?现今,我因不顺从朱贼之意而被讨伐,现已力尽,走投无路来投奔杨公,生死但凭杨公裁决,赵某无话可讲!”杨行密听罢,连声赔罪,对其厚加礼遇。
杨师厚进襄州不久,朱温乘舟渡江,也准备进入襄州。不想,行至江中,朱温战船突然进水,眼看就要沉没了,朱温看着滚滚江水,脸都吓白了,仰天叹道:“难道我朱三要葬身于此吗?我心不甘啊!”敬翔急令兵士往外舀水,可是水越进越多,水都齐腰深了,危急之时,幸好有几个会水的兵士死命背着朱温、敬翔游到了岸上,朱温、敬翔虽然灌了不少浑水,但总算躲过了这场劫难。
朱温进襄州城后,襄州使衙早已被焚烧一空了,唯有西花园一座亭子,尚完好无损。朱温见这座亭子门窗密闭,门锁齐整,遂令人破锁开门,进入亭中。只见亭内有一大柜子,密封得严严实实,打开一看,里面竟满装着黄澄澄的金砖,有数百铤之多。朱温叹道:“乱兵既入此地,公私财货自然是抢劫一空,而这些东西必定有阴物看护,不让寻常之人得到,好让本王来取。”
敬翔也大为称奇,说道:“主公龙凤圣人,确有天神护佑。”
朱温将其中百余铤金砖奖赐给了杨师厚,杨师厚一再言谢,随后即令人将赵匡凝掌书记李珽押至朱温面前。朱温久知李珽之名,一见之下,果然是温文尔雅,风度倜傥,不禁心内大喜。朱温指着李珽对诸将道:“李氏兄弟果然是乱世中的一对奇才,李珽文风稳健,实为真书记;李琪文思敏捷,实为真学士。”遂聘李珽为天平军掌书记,李琪则升迁为殿中侍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