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牧听完竹曦讲来龙去脉已然是深夜。表面上看,不过是死了个敌人,算不上什么大事。不过他与吴解的想法一致,此事非同小可。“是你救下了金小树,你可是大功臣。若身正也不怕影子斜,别人就算怀疑又如何?”竹曦听着这话,觉得有几分道理。加之一整日的奔波,便抱着被脚先睡下了。李自牧坐在床头,听着竹曦逐渐平缓下来的呼吸声,吹灭了油灯。另一边,郁枫也好不容易将金小树哄睡着。小树裹着斗篷安安静静地卧在她身边睡了。她又怕她睡不安稳,特地留了盏小油灯微微亮着,随后轻手轻脚地出了营帐。郁枫本意是想找吴解的,奈何一转身便与人相撞在了一起。伍祐抱着一堆公文,迎面便撞上了郁枫。这些公文都是伍祐预备交给李自牧的,现下一个不留神,竟然都散落在了地上。见此情形,郁枫二话没说,蹲下身与伍祐一道儿收拾公文。她疑惑道:“太晚了,还去将军那里吗?”伍祐忙得晕头转向:“他没叫你吗?我看吴解也被叫去了。”郁枫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公文:“并未。”“将军估计是看你要照顾小树,让你们早些休息的缘故吧。你放心,若是将军吩咐了什么,明日我再与你说。”伍祐心里奇怪李自牧为何不连带着叫上郁枫,又不想让郁枫误会不让她参与议事,便自己想了套说得过去的说辞。这套说辞也不知郁枫信不信,伍祐心虚地看了看她的脸,确认她没有不满。郁枫也确实没有板着脸,她快速地整理好手中的公文,递给伍祐:“理好了,那你快去,别耽误。”伍祐抱着公文心虚地快步走到了议事的大帐。吴解已然同李自牧商量了看法,陈信靠着柱子若有所思,李自牧坐在沙盘前一言不发。如今他们怀疑,李家军到瓒城之后的每一步棋乌桓人都知道,有人在与他们同通信。吴解怀疑道:“难道,瓒城是个陷阱?”陈信摇头:“不可能,她刚负伤,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谋划这么多。”风险太大,阿史那颜不是毫无顾虑。她虽然疯狂,但不是傻子。李自牧赞同:“以一座城为饵,他们没这个胆量。乌桓本就在内乱,阿史那颜根基不稳,怎么可能再拿胜算小的事来冒险。”看来当务之急便是要揪出内鬼。不然迟早得走进死局,焉知李兰庭不是死在这步棋之中。他到底该怀疑谁呢?李自牧扫视在场的所有人,是与父亲并肩作战的吴解,还是与自己出生入死的陈信,还是不谙世事的伍祐。不不,前三人是最不应该怀疑的。伍祐是他一路看着成材的,不会是他。那么然后呢?李兰庭身死时,她周围信的过的无非就是吴解和郁枫,如果是郁枫,那么为何她又为何舍命救人?若她真有害人的心思,她不该救人。直觉告诉李自牧,郁枫是个好人。但是除了她还会是谁,李自牧捂住脸,困惑地摇头。陈信立刻明白了李自牧的想法,他看了吴解一眼,轻道:“郁枫?”伍祐难以置信地抬头盯着陈信,说郁枫是内鬼,他是头一个不相信的。明明在她之前有个跟值得怀疑的人。伍祐试探道:“我……我只是觉得,为何先怀疑郁枫,而非……竹曦。他不过也才与将军相识不过两年都不到,若论时间长短,郁枫可是跟随李兰庭将军三四年了,不能就因为……”不能就因为将军的私情而怀疑错了人。许多人都更偏向郁枫些,毕竟竹曦身上还留着外族的血。若非经历一世,李自牧也不会如此断言竹曦绝不可能是内鬼。上一世,竹曦若真的有后路,也不会在走散之后,仍选择千里迢迢上京来找自己。乌桓不留他,大昭也不接纳他,他又能去哪呢?只是李自牧完全信任竹曦,不代表其他人不会提出异议,毕竟他们怀疑得有理有据。吴解斟酌道:“虽说两个都是相识的,我也都觉着是可造之材。若是其中真有内鬼,我反倒是不信。如此,便两个都试一试。”互不相干为好李自牧的眼神冷了下来:“无缘由的怀疑在军中是大忌。老吴,有些怀疑一旦产生,就再也没办法恢复如初。”吴解也知此举不算是什么明智之举,不过他们已然别无他法:“我们也不能拿全军的性命做赌注,将军。内鬼一日不除,前路便一日不清。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耗下去。”是啊,已经没有时间了。李自牧初夏来的西北,如今已入冬,离上一世李兰庭出事的节点越来越近。这场死局的关键点,到底是不是内鬼呢?就如吴解说的,他们没有多少机会可以耗了。李自牧沉思许久,既然要验,就得两全其美:“给他们两个人放消息,后日辰时启程走小路回茶州。若乌桓人有所埋伏,则说明有内鬼;若他们按兵不动,就说明没人泄密,我们就按消息所说延后两个时辰启程,也不算失信。”如此在被查者眼中,他所听到的就是事实,而非被怀疑的试探。李自牧自然放心竹曦,这次的怀疑,便是落在郁枫身上。见事态严峻,伍祐焦急道:“郁枫那儿,我去说!”若是放任伍祐去见郁枫,他或许会不告诉郁枫这是场试探,但他素来不会撒谎,糊弄糊弄竹曦也就罢了,郁枫定然一眼便能看出其中的不寻常。陈信看出伍祐的心思:“小伍,方才那话,你也偏袒了些。若你真讲求公平,今日之事,你便也不透露给郁枫。她是否清白,自会由她自己决断。你去竹曦那儿说,郁枫换个人与她讲。”吴解拍了拍伍祐的肩膀,安慰道:“臭小子,对于郁枫,我到底比你了解得多,我更不希望她是那个内鬼。但这事,我们得避嫌。”郁枫是李兰庭的副将,要查也不能让自己人查。伍祐泄了气,但仍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郁枫是个好人,我也想证明她的清白。放心吧,我就算什么都不说,她也定然不会辜负我对她的信任。”李自牧站起身,扫视众人后沉声道:“我亲自去和郁枫说。”大家都没有异议,便各自回了营帐休息。伍祐因为内鬼的事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第二日一早也未合眼。不做完事,他横竖也觉得自己再难入眠,便趁天刚亮去了竹曦的营帐。这一次,他并未毛手毛脚地直冲进去,而是在帘外叫了竹曦的名字。李自牧昨晚并未回营帐休息,左右里面也只会是竹曦一人。伍祐喊了两遍无人应,便试探着掀开帐帘往里走。“竹曦!”伍祐壮着胆子往里走,“我叫你呢,有事儿!”天才刚亮,竹曦也未从床上下来,只是戒备地坐起身,困惑道:“什么事?”伍祐抱臂轻咳了一声,别扭地扫了竹曦一眼。竹曦这回倒是穿得规规矩矩的,眼神淡漠,没有半点狐媚样子。如此,伍祐反倒就那么拘谨了,他松开交叠的手臂道:“明日辰时我们启程走那条小路回茶州。昨日将军决定地有些晚了,便托我告知你。”这个决定对竹曦而言是仓促的,昨夜李自牧走时都未提及要撤离之事,为何一夜过后就连路线都定下了。竹曦皱眉:“这么突然?”“对……昨日你们不是碰见了乌桓人么,谨慎些总是好的……总之你也别跟别人说,将军的意思是秘密撤离。”竹曦点点头,他下床穿上鞋,拿出小包裹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见伍祐仍站在原处不离开,他转头问:“还有事吗?”伍祐撇嘴小声道:“将军他一夜未归,你倒睡得香。”什么意思,难不成李自牧一夜不归他就得一夜不眠?好摆出贤惠模样来做给旁人看?竹曦自认没那么好的装模作样的本领,他也还有自己的事需要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