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百善知道这必是寻凶之事有回信了。
陈溪自小在傅家长大,与傅氏一家人名为主仆,实际和家人相差无几。此次受伤的又是他刚刚定下亲事的莲雾,他伤心之余也是卯足了劲儿想查找出元凶。他把傅府的事情安排完之后,每日用褡裢背了那双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军靴和飞镖,亲自走街串巷挨家挨户地询问。
许是青州人老实且见识有限,竟没有一家针线铺子和铁匠铺子的人认得这些东西出自哪里。最后实在无法,陈溪只得瞒着自家姑娘悄悄到青州大营请裴青辩认。
裴青得知傅家主仆受袭导致两死一重伤后大为震怒,几乎立时就要冲出大营。最后还是他身边的一位幕僚程先生为人稳重又见多识广,将人拦下后说这种衬了鹿皮里的厚底翘头靴子十有八九是宫中侍卫营的人所穿的。裴青冷静下来后,也极其肯定这的确是侍卫营统一的制式。
傅家是土生土长的乡民,到傅满仓这一辈好容易才出了两个官身,几时够资格和宫中侍卫营有牵扯,所以线索到这里又断了。但是这一趟也不能说没有收获,因为裴青说在这附近能用宫中侍卫的不过就是那么几个,耐下性子寻访总是能找到的。
傅百善听了陈溪的所述之后,也只得苦笑。情知这不过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兴许跟年前傅家人遇袭导致小五重伤的事件一样,又是一件无头公案。她走了几步,冷不丁想起灵州卫码头上那一抹诡异的笑容,心中便猛然一顿。
站在小院一棵光秃秃的杨树前,傅百善回头向陈溪吩咐道:“是我想岔了,怕七符哥知道这件事后着急上火,就做主把这件事瞒了下来。却没想到我们一家子初来乍到,本就没有他地头熟,等会我画一张女子的小像,辛苦你再跑一趟送去给他,让他下些功夫查一查这个女子是不是真的死了?”
陈溪低头略一思忖,不由惊道:“姑娘是说常知县家的那个表小姐徐玉芝?听说她不是被大火烧死了吗?虽说头回的事情有可能是受她指使,可是就因为酒宴上女孩们之间的一点口角,她这一而再再而三的痛下杀手,也说不过去呀?”
傅百善拈着园中桂树上未凋落的一颗桂子,看着小巧椭圆的果实在手心里上下翻转,“顾嬷嬷生前说过,这世上有些女子过于贪心,总想奢望与自己身份不匹配的东西,或是金银,或是婚姻,或是权力,这种时候女子就会变得穷凶极恶,行事如同野兽狰狞。在那次赏梅宴上,我不过是戳穿了她害人的把戏,她却认为是我阻断了她的生路。所以,但凡有种种不顺,她都尽可以安在我的头上!“
将手中桂子抛在旁边的花土堆里,傅百善转过身冷冷一笑,“这样一个宁可我负天下人,莫叫天下人负我的薄凉性子之人,会那么轻巧地死于一场大火?我虽不知道这其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在九月十九观音诞那天,刚到灵山卫码头看见的肯定不是她的冤魂!”
陈溪这些年下来也算见识宽广了,闻言犹不可置信倒抽一口凉气。
说起平生所遇最恶之人应该就是他的亲生父亲,为了自己一时快活竟然可以眼睛都不眨的发卖妻儿。要不是遇到傅家人,母子两个的境遇不知还要如何地凄惨?可即便这样,他也不想去憎恨父亲,只当那是个不相干的人罢了!谁曾想这世上还有比他父亲还要可恶百倍千倍之人!
“那就请姑娘尽快把这个徐玉芝的画像给我,我找几个妥当的人悄悄去打听,就借口说家里走失了奴仆!”陈溪斟酌着说完话后,低头站在一边有些欲言又止,也不说告退。
傅百善抬头看了他一眼,暗叹口气道:“莲雾在我这边挺好的,伤口愈合得也不错。城里的大夫每隔三天过来给她把脉,说幸亏她身子强壮,才会恢复得这么快。想来明年开春之后,就能大好了!”
陈溪就不由得涨红了脸,“还请姑娘给莲雾带句话,让她好好养伤不要多想,等我手头的事忙完了,就过来看她。还有——,让她把心放进肚子里,不管她变成什么模样,生不生得了孩子,我都不嫌弃她!”
半开的园子门里,金灿灿的万龄菊开得一片热闹。
荔枝喜滋滋地捅了一下身边的人,小声笑道:“这下高兴了吧,瞧你这个矫情劲儿,非逼着这么老实的人把心窝子里的话掏出来才信。人家好容易来一趟,你面儿都不见。人家走了,又巴巴地盯着瞧。依我说,好好听姑娘的话,把身上的伤养利索咯,明年开春上花轿才是正经!”
荔枝身侧是一张略有些苍白的脸颊,正是大伤才愈的莲雾。她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大步走到傅百善面前噗通跪下,“姑娘,你帮我退了这门亲事吧,从今往后我不想这些了,我就跟着你过日子,你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傅百善冷喝道:“胡说什么?大夫只说你肚子受了伤,又没说你一定不能生孩子!再说陈溪和他娘都是老实人,对你再没有多话,你胡作个什么劲儿?”
几个未嫁的姑娘在这讨论生不生孩子的问题,委实令人发笑。可是莲雾一脸的执拗,“就因为他们娘俩是老实人,我就更不该坑了他们。过日子是要长长久久的,谁知道将来人心会不会变,与其将来受埋怨,不若现在做个痛快了断!”
一旁傻愣愣站着的荔枝看得直了眼,嘴巴张了合,合了张,一个字都不敢深劝,她做梦也想不到平常看着大大咧咧的莲雾竟然藏了这么多的心思。是啊,男人怕入错行,闺女怕嫁错郎。即便是乡下庄户人家的男人秋天多打了几担粮,都寻思着揣两个闲钱到城里喝顿花酒,谁能保证陈溪日后不变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