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没说要收你为徒,平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姬洛哼了一声,自己这个闲人可一点不闲,哪有功夫带孩子。
但苻枭喜不自胜,根本不这么想,甚而也不在乎什么名分,毕竟在他看来,实质远超于虚名。
于是,便见这闷头闷脑的少年,起身往人身前堵去,浑不相让:“姬……姬大哥,你想吃什么,跳丸炙,胡炮肉,还是鱼鲜?谢将军最喜爱在吴溪钓鱼,每每所获丰裕,都会着人做成鱼鲜鱼肴,赠予亲眷,因为此事,还曾为中书令王季琰大人笑话,不过那手艺却也服众,叫人垂涎三尺,我还曾偷师来着……”
讲道江南,苻枭满面春风,好似那儿才是他故乡,那些芝兰玉树的风流人物,才是他的故交挚友,而北地不过客居,而自己,只似寄居他处的飘萍。
姬洛注意到他两颊光洁,刚才虽凄声厉呼,但始终咬牙紧面,没有留半滴眼泪。
谢叙不同,会撒娇会哭会说话,该服软时服软,该滑头时滑头,机灵讨喜,是人人偏爱,而苻枭,是沉闷,笨拙,不会哭也没糖吃的孩子,他和谢叙,就像黑白的两面,身处两种截然相反的人生,也映现两种镜像般的性格。
放在以前,姬洛一定会笑着调侃,打发他将方才的菜品全来一套,然后自己借花献佛,请整个院子的人共赏,只是现在,却是没有那种心境了,再好的厨子,再美味的食物,都比不上饿了几天,在江陵城和屈不换还有桑姿抢食山竹鸡的滋味。
姬洛只说不用,打算回房。
苻枭以为自己说错话,忙闭嘴,可想破头又不甘,忙试图挽留:“那不如喝茶,不管如何,敬茶还是要的,学塾立的规矩,怀迟都……”
“不必,受不住。”姬洛叫住他,右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阿枭,你得拿出些男儿气概,如你所说,谢将军钓鱼烹鲜,但并不妨碍他建功立业。”
苻枭还想辩解:“受得……”
那双按住苻枭左肩的手却没放下,反而压得更紧。只瞧姬洛垂眸,神色郑重而认真,多年磋磨而霍然宣泄的气势,叫苻枭生不出一丝反抗。
“你以后会知道的。”姬洛悄然一叹。
现在姬洛走的每一步,都没有绝对的单纯,也再不可能毫无意义,就犹如在长安对李舟阳玩笑时提及的道家斩三尸之法,也许现在的他,只是欲望的影子——他始终没有忘记,还有一枚八风令在长安,在苻坚手上。
长安,自会有人去。
越是落寞,越是怀念以前的时光,怀念以前淳朴以待的人,姬洛的身影消失在转角,但声音却回荡在静悄悄的阆苑:“你会做粟米饼吗?”
洛水两岸最常见的那种粟米饼。
“会。”
苻枭应了一声,提刀进了厨房,这种面食实在没什么难度,不一会便制了一盘,他捡了两块卖相最好的,朝姬洛房前捧去,没想到在石墙下撞上了巡夜的侍从,手上吃力,愣是给捏成了碎渣。
听见响动,姬洛披衣推门,走到近前,低头紧盯他手上的烂饼子。
苻枭推推搡搡要避,那侍从一个劲儿告罪,在两人纠缠中,姬洛面不改色伸手拈来两块碎渣,放进嘴中咀嚼,吃得很开心——
从前有个人,最爱给姬洛带乌脚镇上的粟米饼,但次次都会因为各种理由,压得稀巴烂,他从来就没吃过完整的。现在,这样的人和过去的事,都已渐行渐远,便连自己,也无法与往日等同,好在这小小饼子,还余留曾经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日更啦
第255章
听说今儿十五,斩红缨要代父去校场操练部曲,姬洛决定替苻枭摸底,顺便也见识见识这位能将堂堂七尺男儿给吓退的斩大小姐。
由于苻枭这几日的安分守己,外加斩家堡近有外客,堡中上下倒是并没有明里暗里将人软禁,除了内堡,随处可去,只是不能离开燕都,姬洛以师友的名义客居,今次第一回出门,倒是一路格外顺畅。
就是出门前,出了点不碍事的小插曲。
鉴于姬洛身份的敏感,难保斩家有人慧眼能识,苻枭操心不已,非得派四五个亲信跟着,姬洛好说歹说才将人给劝离,只留了一位说话,而后自己也退了一步,舍了惯用的短剑,只带了“玉城雪岭”随身。
校场在外堡的东北角,打那儿去的路上,时不时能瞧见眼生的打扮——打先秦赵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开始,河间河朔的衣着,不论农人的武人的,都以便利实用著称,但显然,那些衣衫直袖宽袖,袍口不束,既无绑带,也没绑腿的,可和黄河两地没啥关系。
姬洛指着当中最惹眼的一架牛车问:“斩北凉挑女婿,还真是来者不拒啊。”
江湖人多是一匹老马一双腿,这种风行于晋国贵族中,并且带有明显富贵人家标记的车马能过两国边界,就是个“烫山芋”,分明自带“活靶子”三字,就差没嚷嚷“快来打我”,要说这中间没点小九九,也就只能唬一唬苻枭这般的愣头青,他是一个字都不会信。
“回禀公子,应该是‘浣花剑’江屿寒,听说此人起于寒门,是不可多得的文武全才,在寒门士子中呼声极高,加上为人雅美,广受江南名妓青睐,风流韵事街头巷尾尽知,又因去年一口气剑挑江左大小门派,无一败绩,更被纳入那‘新四公子’的备选中,曾扬言……”说到这儿,那亲信瞟了姬洛一眼,咽了咽口水,不由磕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