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枭身旁提拔的这几个人很有意思,多是几族混血,没什么背景,少时很吃了些苦头,这一雪中送炭,倒是哪一方都不偏帮,按部就班,如实相告。
“扬言如何?”姬洛抿唇一笑,不用多想也能猜到,许是跟自己有关。
这做下属的最会摸上峰的脾气,更何况还是专门打探消息的斥候一类,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那亲信也知道姬洛为人,便不再遮瞒,直言道:“扬言师昂阁主是个无用废物,非说要胜那帝师阁一头,抓您回江左论罪!公子您看……”
听过后,姬洛摇头,只说往后人前,一律叫他骆济便可,敬语统统略过,好省去麻烦。
斩北凉横行北方,苻枭整个一闷棍,那拙劣的演技藏不严实身份,人家只是看破不说破,把人稳住慢慢做戏罢了,这会再突然出个博人眼球的,岂非自己给自己引祸,这等没头脑的事,他可做不来。
那亲信听过后满腹疑窦,忙问:“公……为何不去见见,好给那姓江的一个下马威?”他们这样市井出身,遇到挑事儿叫阵的,都是比谁拳头硬,气不过就打一顿,人总会服软。眼下瞧见姬洛暂避锋芒,不仅不解,反而还有点戚戚不忿。
“休与小人论长短,这样的人,越打他,越是跳脚,输了有奚落,赢了有说辞,没个讨好的,何况,你家主子还有正事。”姬洛淡淡道,伸手一引,两人过了车马堆儿,朝另一头走去。
话说到这份上,那亲信也没再冒头,只是忍不住嘟囔了几句。
姬洛耳根子不清净,便起了个话头打断:“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挠头憨笑,答:“王石,大家都喊我石头。”见姬洛颔首,王石左右觑看两眼,又低声补了一句:“其实,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燕国人。”
“慕容琇安排的?”姬洛一点便通透,那槿花酒铺的人虽然看在自个儿的面子上,帮带苻枭一把,但两国血仇,要尽信恐怕不易,兴许这王石,便是其中推手,推出来摆明面上做监视的。
“那倒不全是,”王石老实交代,“家中老父曾当过太原王世子的教头,国破之日,在家中引剑殉国,听说世子未死,死前遗愿复国,叫我们几个不成器的兄弟投奔沙场,当年邺城城头血战,世子受了小郡主大恩,心头放不下这唯一的妹妹,去年风头稍松,联络上了人,叫我们来搭手。”
看石头的表情,只怕是小郡主面儿都没见着,便给扔到了长安,苻枭缺人,他们又有心想往深处渗透,于是一拍即合。
只是,苻枭再不受重视,身份摆在那里,要说“芥子尘网”全没监视,估摸也是痴话,姬洛进而与他多套了两句话,就清楚了:
那王石虽多了一道隐秘的身份,但和苻枭其他的护卫一样,都是双亲不同族的,就算宗平陆查到,也不会往细作想,只会当苻枭初来乍到,想笼络心腹站稳脚跟,毕竟,这些个混血,早年是两头不讨好,晋人视其孽种,氐人又嫌肮脏,如今赶上了苻坚的融合政策,这些人是他最容易收买到的。
排挤、压迫最容易引出乱子,苻枭给收拾了,还能平衡朝中势力,苻坚就算不感激他,也不会细究,更何况,天时有利,王猛逝世后,苻坚根本无心管他。
当初的长安,王猛与庾明真,一文一武与苻坚形成稳固三角,加之六星辅佐,可谓铁桶,如今一角已缺,往后九州沉浮,实在难定。
姬洛和王石走到校场时,斩红缨已在台上发号施令,叫人列阵以待,先演练枪阵,再演练刀阵,连贯操练一套。她本身武功不俗,见有发力不对,功夫疏松者,便亲自着手指点,这偌大部曲男儿,人皆服她,未敢轻视。
说来奇也怪哉,斩红缨训练,倒是没有刻意驱赶清场,如姬洛这般好奇围观的不少,只是这当中,男儿甚少,女儿却是占了大半,多是农家女或是堡中人丁家眷。
今日斩红缨头发高束,身着一套交直领红褶服,小袖由丝带绑缚,身上虽未着甲,却仿筒袖铠加了鱼鳞片,双肩被垫起,整个人英姿飒爽。
姬洛眼有赞叹,但王石却十分不屑。
对他们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来说,美人该是温柔娴静,玲珑秀婉的,如斩红缨这般,身高上便力压男儿一头,五官大气周正,说话低声粗嗓的,全无美感,自是没有半分吸引力,更何况,那仅有的一点孔武有力也被盖了下去,面子作祟,纵使心有认同,也需板着一张脸观之。
这番心理,放到在场其他围观的男子身上,也适应七八分,纵使拿刀使剑的练家子,也未必不为这气势所慑。
果然,没一会便有人手痒出头,言语激进难听,浑是看不起女人。
姬洛左耳一动,赶紧拉着不明所以的王石跳开,退到后方空地,这前脚刚走,后脚那地儿便给一拨女子给站了,上至八十岁老妪,下至豆蔻少女,纷纷出头说话,那阵仗,吓得王石一个激灵,活似见了吃人的母老虎。
斩家堡的姑娘这些年养出了彪悍性子,偏爱红缨,不爱儿郎,最是看不起那种身无二两肉,嘴巴还碎的臭男人,当即是一人一嘴一句话,把出头的人说了个哑口无言。
好在,斩红缨是个老成持重的,于是摆手安抚,示意校场正中的男丁让出场子,拉开仆步,摆了个起手式,邀那人过两手。
能动手绝不多话,这性子看得姬洛直想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