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伪警驱赶着逃难的人和衣衫褴褛的乞丐。张记染坊,和街上所有的铺子一样,门可罗雀。
雷霆从街上走了一圈回来,他走进扫了一眼,两间屋三个伙计显得冷冷清清。正拿簸箕一铲一铲朝外面铲水的杨五,贾丰忙起身称呼着雷老爷,雷霆嗯了一声似乎也没看两个人就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张记,如今已经没有姓张的人打理铺子,后院住这张春明的遗孀带着小女儿张蕊,旁院住着雷霆夫妇和雷春玲。
雷霆的眉头是锁着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眉心形成了两道很深的川字纹,这让他看上去更加显得有些威严。
现如今张记算是消停了,曹田小雅惦记的张芳没了,和日本人作对的张群青死了,就连那个日本女人也分了院子分了钱财带着孩子走了。
走过堂屋雷霆回头看了一眼,现在他实在是想不出这张记还有什么值得日本人惦记的了,或者不管是他们还是彩娥都能过过安心的日子了吧。
可这日子能安心吗?
雷霆原以为来了天津,接管了张记,也算是自己人生的一个机会,东山再起他没打算,但给一家落个能够养老的生活总可以了吧?可看看眼下,前面铺子半死不活的生意,虽然勉强维继,但这场水灾下来整个城市都淹没了,活着,吃饭才是大问题,谁会在乎染衣做新衣?
院子里的积水还没褪尽,头两天还有些清亮的水现在已经昏黄,蝇虫在水上飞舞着,雷霆的眉头锁的更深了。顺着房廊朝后院走去,这几天已经不让张蕊和雷春玲出屋来玩,走到内院就已经听到两个小女孩在她们的闺房,那间曾经是群青,张芳乃至后来念知住的房间里说话声。
雷霆没理会小女孩的说笑,比起街上那些衣衫褴褛的孩子,她们是不知道活着的艰难的,但愿他们永远不要知道。
正房里传来女人们的说话声,严彩凤带着浓郁的山西口音感叹着:“老天爷作孽哦!”
严彩娥没有理会姐姐时不时的感叹,低头做着针线活:“杨婶,去街上买粮买菜的活就交给崔哥他们吧,街上的情况比咱这院子可是好不了多少的。”
又听杨婶的声音:“粮倒是能将就些日子,就是菜想买也买不到,幸好家里还有些腌菜,也只能委屈大奶您们几个凑合着。”
雷霆迈步进屋:“这还叫凑合,您没看在山里,几天没什么吃的时候也是回来了。”
坐在桌边的杨婶赶忙起身:“雷老爷回来了,您坐着,这这就张罗饭去。”
此时,铺子的杨五和贾丰也都放下簸箕直了直腰,杨五一边拖着腰转着身子一边牢骚着:“这一地泥汤子,可有够咱们收拾的了。”
他见贾丰没吱声便哎了一声感叹道:“咱们现在的掌柜,我看着他心里就打怵,以前看咱大掌柜虽然不爱说笑,但不吓人,哪怕振生哥在时候也好啊,现在栓子哥也走了,李复也走了。就咱们三个,这日子可咋这么难哦。”
刘福收好桌上的账簿,指了指杨五:“这话你可别让崔哥听到,难道崔哥不算咱们的人?”
“崔哥?人跟咱们能一样吗,老掌柜在时候人家是管事,现在人家还是管事。我可是一点都不敢说崔哥的不是!”
刘福笑笑转身将账簿放到身后家子上摞好,又听杨五依然在说话,只是语气变了许多:“要说我最敬佩的人就是崔哥,这铺子里里外外事哪一件能少的了崔哥呢?振生哥再有本事,做的颜料再好,没有崔哥跑前跑后各处张罗着生意,咱也做不好生意,是不是,振生哥?”
刘福回过头,余振生和崔卫还有栓子正前后脚从外面走进来,他们的肩上扛的手里拎着几个袋子。栓子腾出一只手在杨五的头上拍去:“臭小子,话风变真快啊,是不是看到我们才这么说的。”
杨五朝后退了退,嬉皮笑脸的嘿着,栓子的手并没收回,而是将肩膀的口袋拎在手上,从里面掏出个小孩头大小的西瓜扔给杨五:“去,劈了给大伙吃。”
“唉哟,这可是稀罕物,这年头连个青菜都吃不上,你们哪搞来的好东西?”贾丰眼前一亮就笑着说道。
“栓子哥,你们身上这都是啥咋都白粉写号?”杨五看着栓子振生的后背好奇的问着。
“买粮要排队,要写上号码,不然不卖给,我们三个排了大半天,这不就搞到这么点?”栓子说着跟着崔卫三人走到堂屋,将带来的东西放到桌上,栓子转回铺子和几个说笑
崔卫拍拍桌上粮袋,放着水果蔬菜的麻袋,露出一丝心满意足的神情:“振生,我去跟雷老爷,大奶奶他们说一声去。”
栓子成亲没几日,先春园还存了不少当时置办酒席采买的东西,这两天雨是停了,但水也发了起来。头几天崔卫出门买东西都要划着门板。今天几个人招呼着伙计们把几处房子都修了,余振生听崔卫说起买粮买菜难,便把存起的蔬菜以及刘超让栓子带回来的瓜果装了袋子,几个人一起赶车到了河沿,三人又扛着走了过来。
这一路,振生都在听栓子说,有钱人真好,出门有船,别看外面啥也买不到,那有钱人府上的照样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瓜果蔬菜。还听栓子在讲南市那里面的新鲜事,比如虽然日租界和法租界都被水淹了,那些声色场所都干不下去,可人家不愁,人家弄了船弄了漂亮女人在船上弹唱,倒是生意不错。还有劝业场那,又几所小楼,楼顶照样歌舞升平。
“这帮王八羔子!”崔卫恨恨的骂着。
他们来的这一路,路边上,河堤上到处都是难民,水里是猫儿狗儿的尸体,海河上飘着死人,雨停了热气蒸着到处散发着臭气。
余振生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有些茫然有些无奈,现在他只想能张记和自己能顺利度过这场天灾:“栓子,你跟超哥请了几天假?”
“三天,超哥说,咱们这边缺什么就说话,哦,对了,超哥还说,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着,随时可能叫你出去一趟。”
余振生嗯了一声,出去?怎么出路,陆路都断了,水路也走不通,铁路倒是能走,只不过现在想离开天津城的人太多了,通往火车站的万国桥上有宪兵把守,那里聚集上千想离开的人。每个小时,只放两个人过去,这样不说,男人都脱了检查,脱的只剩下内裤。
人都过不去,还别说带东西。
余振生就这么惆怅着,三个人趟着没过脚踝的污水,穿街过巷才来到张记。也就是他们三个年轻力壮的大小伙,若是走单帮或是单薄些,背着这么多粮食蔬菜,指不定真碰上饿疯了不要命的被抢了也说不定,也就是他们运气好,街面上熟,否则碰上伪警,搞不好也要被扒一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