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道台突然痛呼一声,双手紧紧捂住了肚子,霍地转过脸,怒睁双目盯着曹瑞,吭哧吭哧一句话也说不出。突然一道亮闪,小路子真真切切看到,贺道台那张脸苍白得象一张白纸,豆大的冷汗挂了满额满颊,只一双眼憋得血红,死盯着自己的两个仆人,半晌才艰难地说出几个字:&ldo;我遭了恶奴毒手……&rdo;
&ldo;对了,贺露滢!&rdo;曹瑞哼地冷笑一声:&ldo;咱们侍候你到头了,明年今日是你周年!&rdo;说着一摆手,瑞二和他一同饿虎般扑上炕去,两个人用抹桌布死死捂着贺露滢的嘴,下死力按定了。瑞二狞笑着道:&ldo;人家跟当官的出去,谁不指望着发财?你要作清官,我一家子跟着喝西北风‐‐&rdo;一边说一边扳着贺露滢肩胛下死劲地揉:&ldo;我叫你清!我叫你清!到地狱里&lso;清&rso;去!&rdo;
上天象是被这间小店中发生的人间惨案激怒了,透过浓重的黑云打了一个闪,把菜园子照得雪亮,几乎同时爆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震得老房土籁籁落了小路子一脖子,旋即又陷入一片无边的黑暗里。只那倾盆大雨没头没脑地直泻而下,狂风呼啸中老桑树枝桠发颠似地狂舞着,湿淋淋的树叶发出令人心悸的沙沙声……
&ldo;解开他的腰带。&rdo;
小路子木头人一样看着:刘康和李瑞祥都已凑到了灯前,李瑞祥手忙脚乱地半跪在炕上,解着贺露滢的腰带,站到炕上往房梁上挽套子。刘康满头热汗,用残茶冲洗那只有毒的杯子,煞白着脸急匆匆地说道:&ldo;不要等他断气,就吊上去。不伸舌头,明儿验尸就会出麻烦……&rdo;说着将毫无挣扎力气的贺露滢脖子套上环扣,一头搭在房梁上,四个人合力一拉,那贺露滢只来得及狂喷一口鲜血,已是荡荡悠悠地被吊了上去。
一阵凉风裹着老桑枝卷下来,鞭子样猛抽了一下小路子肩膀,他打了一个激灵,才意识到刚才那一幕可怖的景象并不是梦。他一下子清醒过来,第一个念头便是离开这是非之地。他透过窗纸又看看,却见曹瑞正在穿贺露滢的官服,一边戴帽子,一边对刘康说道:&ldo;许下我们的三万还欠一万五,这是砍头的勾当。大人你若赖帐,小人们也豁出去了……&rdo;瑞二道:&ldo;我们只送你到二门,灯底下影影绰绰瞧着象姓贺的就成。&rdo;小路子再也不敢逗留,小心翼翼地挪动着两条麻木冰凉的腿,贴着墙很慢慢离开北窗,兀自听见刘康沉着的声音:&ldo;记着,明儿我坐堂,不管怎么吆喝威吓,一口咬定是他自尽……把他写的东西烧干净,手脚利索些……&rdo;
小路子轻轻转过北房才透过一口气来,心头兀自怦怦狂跳,冲得耳鼓怪声乱鸣,下意识地揉了揉肚子,早已一点也不疼了,只觉得心里发空。头晕目眩,腿颤身摇要晕倒似的,听瑞二隔墙高唱一声:&ldo;贺大人送客了!&rdo;小路子勉强撑住身子回到门面,见侧门那边瑞二高挑一盏油纸西瓜灯在前引着知府刘康,李瑞祥侧旁侍候着给刘康披油衣。当假贺露滢将刘康送到侧门门洞时,小路子心都要跳出胸腔了,睁着失神的眼看时,只听刘康道:
&ldo;大人请回步。卑职瞧着您心神有点恍惚,好生安息一夜,明儿卑职在衙专候。&rdo;
那假贺露滢不知咕哝了一句什么,便返身回院。小路子缩在耳房,隔着门帘望着刘康、李瑞祥徐徐过来,只用惊恐的眼睛望着这一对杀人凶手。外间申老板巴结请安声,众人脚步杂沓纷纷离去声竟一概没听清。他怎么也弄不明白,刚刚干过惨绝人寰坏事的刘康,居然那么安详那么潇洒自如!
人都走了,临街三间门面杯盘狼藉,郝二带着几个小伙计骂骂咧咧收拾着满地鸡骨鱼刺,申老板进耳房,见小路子双目炯炯躺在床上出神,刚笑骂了一句:&ldo;你跑哪里钻沙子去了?在后院屙井绳尿黄河么?&rdo;因见小路子神气不对,又倒抽了一口冷气,俯下身子关切地问道:&ldo;你怎么了,脸色蜡黄‐‐别是撞着了什么邪魔吧?&rdo;
&ldo;六叔,我没什么。&rdo;小路子瘟头瘟脑坐了起来,神情恍惚地望着烛光,许久方颤着声气道:&ldo;我只是头疼,兴许在后头冒了风……&rdo;申老板审视着小路子的颜色,越看越觉得不对,说道:&ldo;我开这么多年店,什么病没见过?象是走了魂似的,再不然就是受了惊吓‐‐&rdo;正说着郝二进来,说道:&ldo;东家,我想起一件事。东院贺老爷住的那间房有几处漏雨,贺老爷好性儿,就是不说,可是明儿进去咱们面上也不好看呀,你看这雨一时也没停的意思……&rdo;
申老板一拍大腿道:&ldo;亏得你提了醒儿!刘大尊刚走,不定贺爷还没睡稳。你过去禀一声儿。务必请老爷赏光,挪到这边正房来。宾客往来也方便。&rdo;郝二答应一声回身便走,小路子脸色早变得鬼似的又青又白,怪腔怪调叫道:&ldo;慢!&rdo;郝二被他吓得一哆嗦,止步回身看一眼小路子,笑道:&ldo;你见鬼了么?吓我一跳!&rdo;申老板说道:&ldo;我也正说这事呢!你去贺爷那里顺便将那本放在贺爷柜顶上的《玉匣记》取来看看,可能是撞了什么邪祟,烧张纸替小路子送送。怪可怜的,上午还好好的,跑几趟茅房就成了这模样。你要有个好歹,回村里我怎么跟我的老寡嫂交待呢?&rdo;说罢喟然叹息一声。
&ldo;你给我回来!&rdo;小路子见郝二又要走,急得赤着脚腾地跳下炕,也不知哪来一把子力气,扳着郝二牛高马大的身躯,活生生地将他拖进屋来,望着发怔的申老板和郝二,眼中鬼火燐燐,从齿fèng里迸出一句:&ldo;六叔,我们遭了滔天大祸,预备着打官司吧!&rdo;
二钱师爷畏祸走山东贺夫人鸣冤展罪证‐‐
申老板两腿一软一屁股墩坐在炕沿上。郝二扭着身子定在当地,半晌才回过神来,翁动着嘴唇轻声问道:&ldo;你今夜是怎的了?你要吓死我们么?&rdo;小路子苦笑了一下,端起一杯凉茶咕咚咕咚喝了,长长透了一口气,把刚才在东院看到刘廉勾结三瑞谋杀贺露滢的情形,告诉了申老板和郝二:&ldo;你们不是见贺道台送刘府台了么?那根本不是什么&lso;贺道台&rso;,是他娘的曹瑞装扮的!那会子贺爷已经吊在房梁上了!&rdo;
申老板和郝二都惊呆了,拧歪了的脸上满是恐怖的神气,眼睛直直地一眨不眨,活似两个冻硬的僵尸,一动不动看着小路子。此时己是子时三刻,院中老树如鬼似魅般摆动着,显得诡异阴森……
&ldo;皇天菩萨!&rdo;,一阵风吹来,裹着湿混混的雨雾斜袭进来,申老板浑身一颤,仿佛不胜其寒地哆嗦着,颤声说道:&ldo;这是真的?别是你作梦吧!&rdo;
&ldo;信不信由你。&rdo;小路子看了一眼郝二,说道:&ldo;但愿我在作梦。二哥,我看你还撑得住,你往东院北屋后窗根去看看……我是一辈子也不敢再到那块地去了……&rdo;
郝二看了看外边漆黑的天空,不言声地挽起裤脚、披了蓑衣、因见西耳房伙计住屋还亮着灯,大声道:&ldo;午炮都响过了,还不挺尸么?&rdo;那屋里灯火随声灭了。申老板肥胖的脸上满是愁容,手抚着脑后稀疏的发辫叹道:&ldo;这下子完了。这店传到我手里已五代了,这下要败在我手里了!这……这是怎么说?天理良心,我是没使过一个黑心钱啊!有的客死到店里,银子都原封还了人家主家‐‐怎么会遭这报应?&rdo;说着声音已变了调,扯起衣襟拭泪。又道:&ldo;你该当时就嚷出来,这屋里十几号人拥进去,当场将人犯拿了,能省多少事!&rdo;